王宗敏听着这话别扭，难不成在光天化日下还能出什么事？可虽是这么说，但自个儿的步伐还是慢了下去，徐德丰带着领头的车也渐渐越过他的影子。
看着王宗敏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徐德丰便知道出事了，“那不都是骗人的把戏吗？你这还较真了？”
王宗敏这才缓过气儿来，瞅着前边的徐德丰摆了摆手，“哪能啊？这不是想别的去了吗？你先领头过道吧！我再看看后边的后生去。”
才刚路过夫人的马车，就懵地来了一句，“你平日里不见得这些东西，实在不行的话，就先回曲沃老家吧！”
王宗敏见了杜雪兰，心底的顾虑一箩筐都被瞧了出来，可他还念着先前的打算，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了，“你个妇道人家就甭操闲心了！”然后自顾低头往后走去。
车里边的玉儿见她满脸担忧，攥紧了手里的娃娃，“师娘，你这是咋地了？”
“师娘？师娘没事。”杜雪兰瞅着坐在另一侧的玉儿，伸手直接揽在怀里，又收起不安的情绪来，“搁外面的太阳忒毒了些，你可别跟他们出去乱逛，要不然非得晒成黑娃子，到时候就没小伙子瞅上你喽！”
“可师娘，为什么非要让小伙子瞅上哩？”
“傻妮子，你不得出去找户人家？难不成还要跟我这个老太婆一辈子？”杜雪兰早抛开王宗敏的那茬事，习惯性挑逗这小家伙。
“玉儿不要，我就跟师娘呆着了。”玉儿说完便黏了上去，贴住杜雪兰。
当然队尾并没有什么事故，王宗敏又瞅见压轴的李三和刘瘸子，他闷着头一股脑儿往后走。只见眼前的黑影堵在面前，抬头看时，正是李三挡着。
“班主，刚才前边咋地了？”李三这小子倒长得壮实不少，站在眼前跟堵墙似的，嗓音又是刚蜕过的沙哑。
“一问就啥事，哪来这么多闲工夫？”王宗敏瞥了瞥李三，然后自个儿麻溜爬上后边的驴车，一下子瘫在上边眯起了眼，又嫌太阳晃眼，顺手扯来旁边的破布，遮在脸上闷了起来。
“我刚瞧见个道士，难不成他跟你嘀咕了啥？”刘瘸子卧在旁边眼瞅着王宗敏。
“跟我说这儿不是我待的地方，叫我赶紧腾地方哩！”王宗敏依旧埋在里边，只是嘴唇贴在布上，一股一股冒着热气顶在额头，然后黏在上边，跟下雨天的闷热一模一样。
“你咋说？”
“都是些跑江湖的骗子，我懒得搭理他，这不轰走他就到这边来了？那咱好歹也算凭口才吃饭的，要都照他的面堂发黑，那还咋出去闯荡？”
“那他还说你面堂发黑了？”
“这倒没有。”王宗敏为了洗清刚才的多嘴，连忙探出头来，然后指着额头斜向刘瘸子，“他是说我一来他的竿就倒了，又说竿倒了能扶，人倒了难扶。”
“你这额头倒是锃亮，可就倒了根竹竿，他便要叫你离去？”刘瘸子瞅着他那饱满的天庭，又因为仰身的缘故，上边的抬头纹露了出来。
“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就单想着糊弄我。”
“咋听着也不像那回事，难不成他收你银子了？”刘瘸子听着蹊跷，索性直接来问他收费的事。
“那倒没有，只是隔着瞧了瞧，怕是连看对眼的时间都不够。”
“那他一不图钱，二不图人，难不成是真疯了？”刘瘸子现在算知道了，怕是那道士说得真，要不然何必出来整蛊他们？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跟班主谈的时候语气还是轻松了些。
“谁说得准呢？反正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的，啥没见过？”王宗敏更压抑了，说完这句话又瞅着热气淋在头顶，可瞬间一呲溜儿又滚了出来，脸色惨白盯着刘瘸子，黝黑的眼珠子掺和着灰白色眉毛，“难不成他是认真的？”
“这种事情谁说得来？看你平日里信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了。反正我这半辈子进土的人，搁哪儿都占地方，还说这些？你要是嫌膈应，大不了出这襄陵就是了。”
“听你这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自个儿都不晓得。这辈子也就我那老娘信过佛，我呢也就过年拜拜财神，供供灶神，不犯着忌讳就行了，哪里晓得这些不是。”
“倒是我小时候见过那厉害些的走江湖，只看上一眼就都瞧个精光，可惜都是后来应验的，再想起来已经人走茶凉了。”刘瘸子满脸痴迷盯着前边的戏箱，上边映着红褐色的光泽，已经磨损褪去了不少价钱。
“真有那么神乎？”王宗敏刚落地的心现在又被拽起来，愣长绑在喉咙边，顺着一吞一咽的口水波动，着实是摸不着头绪，可也察不出安稳，就跟带刺的鱼肉拼了命想往下咽，这不，听着刘瘸子忽悠，更觉得是加醋的馒头，只是塞进嘴巴就已经化解了。
“那可不，先前……”刘瘸子一看他来了兴致，又凑着热头往上赶，只觉着满脸折着红光，也不知是众人注视下的不安，还是那轮顶头的红晕，接着王宗敏的话茬走了下去。
一行人正全神贯注瞅着刘瘸子，看他从嘴里迸出的一个个词字，好不快活。而沿着玉米道推进，相比之前的速度慢了下来，倒眯着阴凉也还算得上惬意，可天有不测风云，一个闷雷劈了下来，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等抬头看去时，天边的红日早没了踪影，而附在上边云浪滚滚，掺和着褐黑灰三色，竟如波涛般翻涌，又似巨龙般舞动，怕是顷刻间点睛化龙而出。只是热气未曾消减，趁着阵雨倒还有些烦闷。
“他奶奶的，这怕是要遭龙王喽！”王宗敏连忙拔腿就跑，顺带瞅着头顶要压下的云层，生怕来不及护住那些宝贝戏箱。只听着一声闷雷过后大水便浇了下来，径直甩在头皮上一股凉意，连热浪都冲散开。戏班的人见来了雨，整个队伍又往前挪了几步，亏得前头的徐德丰领着，这才都停了下来。可毕竟是条窄的玉米道，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不单单打断了计划，更是让众人乱作一团。
王宗敏也顾不上自个儿衣裳的乱象，只瞅着眼前泥点扑在身上，一波波拂过脸颊，凑着粗手掌抹开，这才看得真切，倒也有人顺势拉开裹在上边的黑布来，可早被大雨淋成什么鬼模样了，说不定盖上去还不如之前呢。王宗敏一边拉扯着驴车的黑布，试图展开再敷上一层，毕竟总比没有的强，倒是这雨偏偏跟他作对，刚掀开一点，就已经被如注的水漫过，原本能轻易抱在怀里，搁现在只能静静躺在腰上，要不是两只手费劲撑起来，估计要泡在地上跟那黄土地来个亲密接触了。王宗敏这眼瞅着着急，又不能将这玩意儿丢在地上，那岂不是丢了西瓜还砸了芝麻？看着老腰渐渐使不上劲来，而天上的乌云也没有散去的意思，只管俯下身子欺负他。
“这都什么鬼天气啊！”王宗敏老腿一抖，觉着自个儿再也撑不下去了，索性双手一甩将那团黑布抛了出去，失去压迫着实不错，但他被磨得没气力了，双腿延着膝盖折合，跪倒在前边的水坑里咒骂，而那团黑布一咕噜顺着道儿蹭了几圈泥泞，又迸出淌水的声响，滚进了玉米地。
“班主，你这是咋地了？”李三刚跟后边的刘瘸子拉扯好，又从箱脚抽出把油纸伞，撑开顶在两人头上，慢慢蹲了下来。
“你快将那卷黑布拾起来，免得你师娘一会儿又叫嚷。”王宗敏一把甩开李三递来的胳膊，然后指着玉米地说着，而雨水相比之前小了许多，不过乌云并未散去，遮拦挡在空中像被蒙上了层黑布，一想到黑布王宗敏心头都觉得膈应，却又没别的应急词汇来含糊。
李三朝王宗敏的方向定睛瞧去，果然在玉米地隔开道路的沿上有一团黑色，他顺手将伞撑在王宗敏头顶，示意他擎着。王宗敏正要伸手接来时，瞅着手里黏糊糊的水土混合物，都不忍心再脏了那把伞，索性将伸出的手又变了动作，“算了，你还是自个儿举着吧！”
见王宗敏推辞，李三也不谦让了，把着伞走了过去，只听着踏入水洼的声响，溅起的泥点直接爬上裤腿，然后立马在上面鬼画起来。李三瞅着那团黑色近在眼前，可看着又细了些、又长了些，怕是沾上泥水，一只手也抱不起来，便将伞丢在身后，然后探低身子往前走了。身后的王宗敏还怕脏了伞，这李三又给丢了去，他“哎”一声都没喊出口，抿抿嘴硬是吞了下去。
李三瞅准那黑布的位置，猛地弯腰搂起来，凭手边的触感，这黑布倒着实不错，摸上去丝滑无比，不过怎么感觉上边还缀着方格块，密密麻麻竟有些棱角分明。不等李三犯傻，这黑布腾出头来开始扭动身躯往他手臂上窜，而楞大的蛇头吐出信子与他对视，看样子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