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两日被这群无赖混吃混喝久了,账上的亏空越来越大,刘家可不养闲人,到时候祖君醒来对他自个儿也没好处。他得去问问洪县令,看看还能拖多久,顺便打听剿匪的事。“放心吧,我会将这三十两借与你的,不过这回得我派人送去郭家庄。”
“可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没有诚意?”似乎一到紧要关头他便慌了神,总想着别人的感受,连一举一动都要斟酌许久,大抵这样的人最没有存在感,毕竟每个人的敏感点不同,多余的动作又不会得到认可,反而会投来莫名其妙的嘲讽。不相配的付出和收获常常会让他们失望,渐渐退化成常人的思维状态。
“诚意?上次你不是被他骗关在厢房里?难不成这次还要在他郭家庄常住了?”不知道王宗敏到底怎么想的,被人坑害这般模样,竟然还向着他说话,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脾气,倒都能受到住,也真是个奇人。
“噢,也是,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王宗敏顿了顿,似乎若有所思,接着便投降了,反正麻烦的事都有人来擦屁股,他还是躲着远远才好。
与刘显芝散后,王宗敏便开始紧锣密鼓盘算唱戏一事,毕竟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无论先前遭遇何种不公和磨难,只要能博得满堂彩,这就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毕生的追求。
等第二天按步骤忙活完杜雪兰的葬礼,他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虽然免去些许流程,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王宗敏不知道要如何再面对尘封的感情,也许匆匆忙忙让自己忙碌就好,毕竟是注定要离别的人,大抵是这么些年习惯了,要不然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然而他还要继续安慰自己往前看,毕竟人这一生还有路要走,尽管有极大可能是孤独一生。
似乎停了半个月,这群小子的功力下降了不少,明天便要准备来《卧虎令》了,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或许他得加强下训练,还是说先将唱本的内容多巩固几次,不管怎样,应该先将全戏班都调动起来,就是跑龙套也不能差了时辰和步调,否则一切都得玩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戌时二刻,幸好是刚入秋的傍晚,不过也已经看不清左右。王宗敏心里越发着急,可似乎很难再改变,他横下心来让李三点燃火把,一伙人待在院中继续排练。等车水马龙走过一场后,他也只能就这样草草收场,勒令班众仔细背诵唱本,又特意叮嘱了几点戏里关键。
尽管他晓得嘴上说再多也是白搭,但还是忍不住叮咛。还记得第一次他上台跑龙套,就跟一队招旗往前挡,谁晓得下头声儿太大,差点呆在台上抢了老生的戏,亏得身后伙子推了他一把,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下来虽被班主训了顿,但好歹没出啥大事,打那之后他才熟络起来,才渐渐崭露头角。
可对于戏班这群小伙来说,虽不是第一次上台,但总归是生疏了,现在敲打敲打总比明天上台出丑强。他也就瞎操心而已,毕竟以后都得是年轻人的天下,像他这样的年纪该早点歇着图个清静。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老了,天还蒙蒙亮他便爬起来,东瞧西看了一番,所有人还在睡觉,拿了件衣裳披在背上,接着抽起鞋来蹑手蹑脚往外走。等掀开帘子后,外面雾蒙蒙一片,兴许不是啥好天气,但也可能会云开雾散。凌晨的风吹来有些凉意,他又忙把衣裳给套好,在这镇上已经呆了半个多月,离回乡的路更近了,又好像一分没挪动。
似乎他有点跟不上节奏了,短短半月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足以改变他下半生的走向。当他想全身而退时,却发现早就身不由己,明明预想到被人设局,但无能为力,是要继续走下去,等待来人宣告他的结局,还是要奋不顾身探明这一切,真是个艰难的抉择。兴许苦尽甘来这句话是对的,而他的运气也没有那么衰,他得返乡去,不能再呆在这儿。
等出了西宅的门再往前伸就是镇口,旁边是要收获的玉米地,听刘显芝的话就连这块都不安宁了,还是经过原先的坡道往东边去,那里是镇子依山建的村落,他还没去那边瞧过。
总共横着三四条过道延展至深处,不知道是否与郭家庄那边的规划相似,反正他独独挑中秦翠香那次返回的路,兴许是觉着那条路比较熟悉些,他的脑中闪过可能碰着秦翠香的念头,可又瞬间被湮灭,毕竟这样的几率着实不高,不过为什么他又开始念叨这寡妇?王宗敏低头叹了口气,继续往里去。
这边人家生活似乎更随意,群山环绕的环境让性格落落大方,先前挂在门前的灯笼都已消失不见,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王宗敏走到头也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估摸一排有百十来户人家,尽头那里立着块等膝的木牌,上面的字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楚,好像再深处是牧区了,夹杂稀疏的树木藏进山里,看上去黑乎乎一片。
看天上冒出来太阳,时辰差不多,他也是时候回去了。反正一大早出来遛了个弯,啥事没做。回去再盯一会儿梢,好念叨念叨心烦他们,不管以后怎么样,先将唱戏这事给摆平。
等他回去西宅时,戏班的班众都已经起了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看起来精神饱满,回归老本行自然让人心情愉快,反正待会上台的都是他们,王宗敏一点儿都不紧张。等他吃过饭后便去老宅了,在后山祠堂的前边有块空地,刘安带后生在那块搭了个戏台,他要先跟刘显芝碰面,剩下的班众则由徐德丰带着直接去祠堂,到那边换好戏服画上脸,就可以直接开始了。
“唐丹,人证俱在,你还不依实地招来?”
“那一女子挡住咱家的去路,烈马撞上,与我何干?”
哎,坐在台下看梆子,磕着瓜子吃水果,还真是享受,也难怪那些达官贵人都爱看。不过王宗敏大抵生来就是副贱骨头,坐久还有些不适应。
“正刑法平民怨立斩唐丹,绑!将唐丹押入市曹与我……”
正到董宣斩杀唐丹一出时,还未听孙鑫云落音,就听着身后传来阵叫喊声,“那贼人又杀过来了!”原本气氛正浓的台上瞬间鸦雀无声,主演孙鑫云瞪圆眼睛不知该如何收场,两侧的刀斧手加唐丹一行,只跟着他一并僵持。
这山贼可真会挑时候,明明再过个把时辰就能完事,况且这次出演异常成功,被他们这么一搅和,谁还有心思再听下去。只瞅着刘显芝瞬间起身,一脸严肃吩咐左右,看来计划又要泡汤了,还是先躲起来逃命为好。
戏台上的众人慌不择路,孙鑫云都顾不上卸妆和戏服,双手提溜着大褂便往下跑,要不是被刘显芝叫住,不知道要慌张到什么时候。
“王班主,如今山贼来袭,还是叫您的人先避回去,别东逃西窜搅乱局势。”本来碰上这事就头大,谁晓得戏台上的主演比他都精彩,好歹要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怎么与所扮的董宣有天壤之别?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所以不见得台上有多风光,台下就有多风光。
“我看贼人来得急,要不我跟人过去充充门面?”反正如今都闹成一锅粥,王宗敏回去也没事做,兴许人多还能壮壮胆,也让他见识下世面,瞅瞅这伙贼人的本事。
“也好,那您就带人过来吧,不过还是先卸掉脸谱再来。”也不知这次对峙又搞什么花样,刘显芝身边都是些爱看热闹的村民,要想对付山贼,还得是要下田地的壮后生,能多一个就多一个,无论怎样也能吓得住。
等一行人来到镇口时,一群山贼已经摆好队列了。为首的是个身长五尺的后生,额头正中有一小道疤痕,两只浓眉大眼炯炯发亮,好似秃鹰般锐利,腮上鼓起红色,应是长久被寒风侵蚀,两侧的络腮胡异常显眼,与头顶盘起的麻花辫混在一块,活脱脱是西北的汉子。上身着一件棕黄色皮袄,但两边被裁去了袖子,边上该是纯白色的羊毛,不过已经发黄黯淡。腰间别着一盘长鞭,用黑色的长绳当腰带绑住,再往下则是肥大的马褂,看起来有些滑稽。
身后大约十来个兄弟站成两排,不像是来劫掠,倒像是来搦战的。手里拿着刀枪棍棒之类,似乎什么东西都有几件,反正王宗敏勉强能把他们与山贼联系在一块,看上去既不正规,又弱不禁风,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来抢生意的。
而刘显芝的身后有四五十个后生,就连戏班大多都压上阵了,一看气势就知道胜负已分,一点儿悬念都没有。难不成闹了半天的剿匪,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不要说劫掠,就是抢劫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