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刘元成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没想到开口不到几句便支支吾吾起来,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都让王宗敏开始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了,可他身在绥禺镇里头,更是缺耳少目的存在,除了这道听途说的消息,怕是都没处得知。
“那我也只看个了大概而已,剩下都是听旁人说的。”还没说起正事来,刘元成便先跟他打起了掩护,这事情最后要是有出入,那也是常有的事,他可不想为此被王宗敏埋汰。
“这七拐八拐把我整糊涂了,你还是先说事吧。”把氛围搞得这么神秘,让王宗敏心里都觉得不安,这到底出什么事了?还从县城里特地赶回来。
“我听人说他常进县城的烟花之地,在那儿结识了一位姑娘家。”刘元成说这话时往王宗敏身旁靠了靠,然后特意把声音给压低,瞅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说起这种事来便变了脸色。
“烟花之地还有什么姑娘家吗?直接说卖身的不就得了?”说起话来可真是文绉绉的,又不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难不成换个名头就能将身子摆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段缘分呢。
“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那姑娘虽说是卖身的,但也瞧不上他,说是要让他证明自个儿的心意,他早先跟你过来,本就是个穷后生,哪有钱来买像模像样的东西。那姑娘倒也善解人意,没再逼他要钱财之类,最后想了个折子,说是他要能将大拇指给她,她便同老鸨商量赎身的事,之后随他回郭家庄去过日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总不会做这种傻事吧?”想来身无分文也没处折腾,可毕竟是为了风尘女子,如此索要的方式伤及筋骨,总不至于做如此下贱之事,更何况到时候把自个儿弄成个残废,怕是更没人瞧得上他了。
“嘿,你还甭说,他前几日便拿了把劈柴的斧子,直接朝自个儿的手上便是一下,也不知下了多大的气力,竟还真将大拇指给砍了下来,他也没银两去找大夫,就那样混了点止血草便了事,后来人们再见他的时候,手上用块白布包了起来,可能是怕把别人给吓着。”刘元成可没那么多慈悲心肠,这断手的新鲜事平日里也见不到,若不是王宗敏的戏班出了事,他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那后来呢?后来那姑娘答应他了?”虽然唱戏营生过不下去,但总是养了双细皮嫩肉的手,如今竟为了个烟花女子,把这些年积攒的好处都消磨殆尽,难不成他跟自个儿一样,对回曲沃县的事情不抱希望?所以才任性将拇指给砍下?可事情不能这么说,这指头过日子方方面面都用得上,怎么能因为不上台就折了呢?更何况身上少了一块,将来就是入土为安,也是没有全尸。
“你可真会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买卖,就用你那一根手指头,人家就跟着你走了?况且就是她想答应,那老鸨也不会答应啊!”刘元成白了眼王宗敏,然后继续说道,“那后生没了指头,又没了人,弄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他也没有法子,到县衙找洪县令替他做主,那洪县令更是好人,说他断手是自愿的,又因受之父母的缘故,赏了他二十大板。”
“唉,这事弄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嘛!”这人怕是彻底疯了,竟敢往洪天耀那边去,光听刘元成在这讲,王宗敏都觉得瘆得慌,到底是什么货色?让孙鑫云这般低声下气,有时候想想如此卑微的姿态,还能冠冕堂皇称之为爱情?就算是双方能妥协,那也无法改变残废的现状。
对于王宗敏来说,他看好的爱情应当注重实效,如果一份感情不能给他带来好处,那这样的结合就是无稽之谈,因为现在的他变得越来越现实,想要的东西越来越明确,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别人的人生,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别人的想法,他只希望回家的时候,能有人替他温粥,有人替他缝补,这些细节的体现,足够给他带来生活的满足感,或许就会将一天的劳累给冲散。当他拥有劳累的种地生活时,却将自个儿的婆姨给弄丢了,如果往后都是这种清贫的苦日子,那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分享,可床头少了个说话的人,那带来的应当算是孤独。
“你以为这事就完了?我今儿进了县城,听人说昨儿他一个人进了青楼,逼问老鸨那姑娘的住处,被人家棍棒给轰了出来,等晚上人多眼杂时,他竟偷溜进里头,还把那指头当做定情信物给人家看。没等后生赶过来,他便站在那二层上,浓情蜜语说了一大堆,然后径直俯冲下来,登时就没了命。”好端端的一条性命,就那样陨落了,可真是出人意料,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心结,非要寻这般短见,刘元成光说着都替他可惜。
“这不是鬼迷心窍吗?郭家庄那头也不管管?”还以为犯犯浑便能了事,谁晓得竟放任他闹出人命来,那徐德丰也是不管事的主,只顾着内斗争宠,连过去的后生都照应不到。
“管?这事可怎么管?总不能不让人家去烟花之地吧?更何况整件事情都是那浑小子自作主张的。”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极端,难不成还有重来的机会?刘元成倒有些赞同洪县令的说法了,孙鑫云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他自个儿咎由自取,要不是非得缠着人家,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娼妓之人,难道比得过正经人家?
“唉,这事没得说,我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么个女子如此上心。”不过是开玩笑的戏耍,便将孙鑫云的一根拇指给换下,单是这孙鑫云迷了眼?王宗敏倒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可人都没了命,就是想问也没处去。
“你还甭说,这事我倒是想的通透,你看看人这一辈子,无非是吃喝用穿之事,总得管得住自个儿,才有心思去讨婆姨。那孙鑫云没了戏班的活计,可人家又得了个郭家庄的差事,总该轮到这男欢女爱上头了,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显得可贵。那娼妓之人,只要有银两便是人尽可夫的主,可偏偏他又是个愣头青,如果人人都能办到的事,到他这儿有了阻碍,那总是要产生心结的,我琢磨他便是这样想的。”事情可不能简单的看,这人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得有人来张罗,要是长久这样下去,指不定会出来什么祸事,这孙鑫云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那孙鑫云好歹跟我在戏班这么久,虽算不上博览群书,可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呐,怎么会因为这事对人家念念不忘,那岂不是成了禽兽?”先前还跟他摆出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现在张口便是污言秽语,真不晓得刘元成脑中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为这事而纠结?那不讨喜便不讨喜,若是勤快些做活,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哎,一听你这话便是老实人,那玩意儿一上脑,怕是人人都要成了禽兽,这你还不晓得吗?”刘元成见不得他那股傻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要他挑明不成?
话是这么个理儿,可王宗敏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要寻也寻个好人家,偏偏挑这种风尘女子,既砍了拇指又丢了性命,闹得县城里怕是早就满城风雨了。可转念一想刘显芝,似乎也能说得通,就连那圣贤书熏陶下的家族子弟,都能跟镇上的贞节寡妇勾当到一块,这戏班出身的武生,单是为了娼妓寻死觅活,看来人世间的造孽总是持续不断,而混账事情一件也少不得。
“晓得是晓得,只是心里头觉得不值当罢了。”王宗敏想不出新的招数来,或许这两人的因果都已成了定数,才会看起来有些如出一辙,可如果能有规避的法子,也不至于酿成如此惨剧,这孙鑫云成了熟透的果实落了地,不晓得刘显芝又是哪般的成就。
“能有什么不值当的,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人耍完自个儿的风流劲儿,总是觉得没白活这一趟,要不然他也不会想不开啊!”
“今儿听你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你啥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我以前咋不晓得?”对于王宗敏这种重实用的人来说,天大的事也没有自个儿的命重要,虽然都是下九流的人物,可他还是瞧不上娼妓,最多同情下她们悲惨的身世,这一听到便觉得膈应,怕是与生俱来的感觉,也许人人打心眼里都有这种鄙视的存在。
“你这才来绥禺镇半年,不晓得的事儿还多着呢,往后你就慢慢弄清楚门道了。”刘元成端起柜子上的那碗水来,然后一饮而尽,朝王宗敏这头笑了笑,接着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