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城里的商户,”李平夏答:“一早就堵上门来找你,有说想结交的,有说想奉你为上宾的……”
白堕又向门外看了看,所有人站在太阳下苦等,神态各异,但眼中都是同样的志在必得。
他突然就转过弯来了。还真让陆云开说着了,这些人,甚至是昨天的于访南,八成全都是冲着付绍桐对自己的态度来的。
真可笑。白堕从鼻间哼出一声,跨出了大门。
门外等候多时的人们立刻拥了上来:“多谢小兄弟救黔阳商户于水火!”
所有人郑重地拱手作揖,弯腰低头竟似力重千钧。
白堕被这突如其来的谢意拍蒙了。
“我等都是黔阳今年的新商户,”先前说话的那位抬头,“今年生意不好,要靠着借贷才勉强能交上饷钱,多谢小兄弟仗义执言,解了我们的困局!”
“就是啊,我等能力有限,但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同贵人你说声谢谢!”
“此言有理,我家是开饭庄的,只要贵人你还在泰永德一天,剑沽就永远都会摆在我家柜上的最前面。”
好半天,白堕才回过神来,他着实后悔自己刚刚轻视了这些人,所以态度格外客气:“我也是无心之举,各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对面的人又恭维了几句,其中一个突然“诶?”了一声,问:“贵人,你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靠着赌酒绝技,艳惊黔阳城的小酒神啊?”
白堕猝不及防被认出来,愣了一下。
旁边立马有人说:“可不是嘛!难怪看着眼熟,当时城里那么多人找你,原来是被温少爷偷偷藏到了这啊。”
周围爆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群在人正聊得热闹,方才被提到温少爷也过来了。
许是之前有人跟他报备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一出来,便大方有礼地笑着拱手:“各位远来是客,也不好总在外面说话。不如同我和小酒神一起,到里头去转转,瞧瞧这泰永德的酒到底是怎么酿出来的?”
他一提,所有人都点头附和,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进了酒坊,时不时地问上两句关于剑沽的事。
白堕也帮着照应,礼数周到地把最后一个人让到里面,又配合着答疑解惑去了。
殊不知,老夫人和五少爷一直躲在大门后边,把方才所有的话听了个真切。
一行人在酒坊里转了尽半个时辰,温慎中途有事,被人叫了出去,待白堕最后把那些人送走,沈知行手里多了近一千块大洋的订单。
他乐得眼睛都快没了,“姑爷啊,你还真是有本事!不怪大小姐喜欢你,我也喜欢啊。”
沈知行边说边把手里的单子甩得啪啪响。
“我可当不起你的姑爷,”白堕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顿牛饮,才问:“东家呢?”
沈知行:“慕顶商行的老板回来了,东家赶忙催尾款去了。”
白堕奇怪:“上次不是说尾款还得等半个月吗?”
“眼下着急用钱啊,”沈知行低头拨弄起了算盘,“交了饷,还了债,发完工钱,账面正好一分不剩。新酒马上出窖了,没钱可不成。”
“嗯?”白堕没听明白,他拿过账本翻了两眼,突然惊道:“那汽车只卖了一千五啊?”
沈知行点头。
白堕恨得牙根痒痒:“于家真是往死里宰人啊。”
“唉……”沈知行把账本拿回来,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唉!”
白堕被叹得心烦,从桌子上跳下来,往外走。
沈知行竟然跟了上来,絮叨:“那天出事,东家立马卖了车,加上之前典当的、豁出脸面四处去借的,好不容易凑够三千块,却还是挨了老夫人一顿巴掌。”
“你跟说这些干嘛?”白堕把他往回推。
沈知行:“现在这个时候,谁家都没钱,东家怕是要白跑了。姑爷你神通广大,不如……”
他说的是实情。
白堕张嘴就想问温慎去了哪,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昨天温慎扶着墙,沉默的样子,突然就狠下心,一脚把沈知行从自己身边踹开了。
“老夫人不是说还有黄金吗?”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成想对面的人却明显顿了一下。
白堕狐疑,沈知行倏地转身,把桌上的账册一本本收起来,“见死不救,我还不求你了呢。”
“不是,怎么还成我见死不救了呢?”白堕窝火:“这摆明是就是温家自己的事……”
沈知行打断他,态度硬邦邦的:“温家的事,就是泰永德的事,泰永德的事,就是咱伙计的事!”
白堕:“人家都说了有金子,犯不着你在这儿瞎操心。”
沈知行的脸色立马又变了,连带着眼神都躲闪了起来。
“沈先生,”白堕实在忍不住打听:“那金子不会让你弄丢了吧?”
“胡说!”沈知行差点没跳起来,“分明是让少东家……让少东家收起来了。”
这话是脱口了一半,临时换了说法的,白堕自然听得出来,再强问下去也是不好。
加上昨晚的事,温慎大约还真就像付绍桐说的,总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连自己家里人都没放过,你们东家还真好算计啊。”白堕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说什么呢你!”沈知行跟点燃的炮仗一样,登时炸了:“东家在京里有一至交,家里遭了大难,父亲受牵连入狱。他拿了那箱金子进京四处打点,才保了人出来。是,他动了那些金子是欠妥当,但少年义气在身,轮不着你在这嚼舌根!”
白堕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迟疑着,问:“你说的至交是?”
“京中名坊清水源的的三少爷,林止遥。”沈知行没好气地回。
“他保下来的那个人是?”白堕像是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种迷茫里,他问得极轻,像是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沈知行:“早年官至光禄寺寺卿,后来闲赋在家,专心酿酒的林木参林大人。”
“不可能……”白堕摇头,眼神几转,随后坚定地呵了一声:“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知行的调门比他还高,“这事是我和四少爷一起去办的,打得是去接留洋回国的大小姐的名头。端午之前才回来,如果那个时候少东家在赤水,怎么可能放任五少爷来黔阳?”
“不可能,”白堕依然坚持着:“如果此事是真的,林家的人为什么不知道?”
“废话,”沈知行嗤之以鼻:“他们林家的宅子里都斗得跟一锅粥一样了,一群女眷叽叽喳喳,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使手腕、下绊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林大人到家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关心他是怎么出来的,尽知道谄媚讨好。”
白堕垂头,气势已然弱了下去,“……这也说不通。”
沈知行没搭理他,继续说:“东家顾及着林三少爷的情面,怕他知道了心生愧疚,连朋友都做不成,帮忙打点的时候一直用着化名。后来林大人出来了,他本想登门拜会,可事情急转直下,连林三少爷都死了。大年初二,林少爷头七,东家素衣入门,将林家满堂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下他们倒是知道自己欠了温家人情了,可我们也没听着半个谢字啊。”
怪不得那日在盛泰酒楼,他说刚从京中回来、怪不得他那天随手就扔出了金子、怪不得他要来打听林止遥的死因……
白堕扔下沈知行,突然夺门冲了出去,不巧,却迎面和五少爷撞了个正着。
温惕脸上的伤还没好,一见着他,就口齿不清地说:“阴险小人!我算是看错你了!”
白堕完全不知道他这是抽什么疯,自己又急,是故也没什么客气:“那是你眼睛不好。”
他扔下一句,便想从温惕身边绕过去。
被损了的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我还真是没想到,在盛泰酒楼坏我好事的那个臭要饭的居然是你。你到我们温家来,我待你怎么样?事事忍着你,你居然在背后阴我!”
……这逻辑简直和你老娘一模一样。
白堕甩开他就走,温惕跟上来,气急败坏的样子和之前抱着白堕裤腿的时候判若两人,“你知不知道我设计了多久,才等到一个试探我四哥的机会?你吃饱了撑的去瞎搅和?”
他不说还好,一说白堕更火了,“你非得可你四哥一个人欺负吗?”
温惕本就怕他,听他吼完,下意识地后撤了一步。
白堕:“你是不是以为你四哥不知道你设计他的事呢?还是你觉得,我永远也不会把你找陆云开杀他的事抖出来?”
温惕一滞,嗫嚅着:“好、好,我算是看清了,你俩才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我姐的人,我以为你只是想讨好他呢,谁知道你俩打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这么蹩脚的戏码,也就你一个人信。
白堕没心情和他理论了,转而告诫说:“以后少惹事,不准再打你四哥的歪主意。”
他说完,急匆匆奔了马厩,完全没注意到温惕在他背后,露出的那双恶狠狠的眼睛。
白堕打马进城,却不知道慕顶商行在哪,打听了好几个人,被东指西指,最后算是彻底绕晕了。
幸好此时冒出一个孩子,个头和铃铛差不多高,问白堕要两个大子,说是能给他带路。
白堕欣然允诺,牵马跟他身后,拐了两条街,竟被带到了一家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