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铃铛还没睡醒,所以格外莫名其妙。
白堕看了她一眼,索性连回答都省了。他收拾停当,便去找温纾,想让她帮忙给铃铛单独安排个住处。
自己和一个小姑娘家天天滚在一张床上,总是不好。
他刚拐到内院门口,沈知行便火急火燎地往里跑,鞋子差点没跑丢了。
“沈先生?”白堕奇怪:“嘛去啊?”
沈知行脚下不停,匆匆回:“帮东家搬东西。”
他走得极快,白堕懒洋洋的,也就没追上去。待走到温纾的院子,女孩子正在练功,动作利落,有板有眼,煞是好看。
他靠在那棵西府海棠上,等着主人家练完。
温纾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收了招式,脸上带着淡淡的薄汗,看起来热腾腾的,转身冲他笑:“不难受了?”
白堕像是被她传染了似的,也跟着笑:“美人持剑挑棠花,这是怕是你们温家最好的景致了。”
他有感而发,赞得真心实意,对面的温纾却极快地摇了摇头:“还有更好看的,只是你没看到。”旋即,她又问:“你来是有事?”
被问的人点头,把铃铛的事说了,温大小姐差点没惊掉下巴。
白堕食指压在唇上,发了好半天的“嘘”音才把她安抚住:“这事你先替我瞒着吧,后院北边有间空屋,我看那就挺好。”
“行,”温纾依然沉在诧异里,“管家留在赤水没跟过来,现在这些事都是沈先生在管,我一会儿想个理由,让他去安排。”
白堕道了谢,又顺口接:“我刚刚看他着急忙慌的,说是要搬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有空呢。”
“肯定是搬酒去了。”温纾解释:“昨天夜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慕顶商行的李老板突然就来了,刚刚听丫头们说,四哥哥足足陪他喝了一晚上。”
她双眸里露出些不满来,“这生意做的,我看四哥是要把命赔上去了。”
这种迎来送往的交际应酬,换了谁都免不了,白堕没再多说,告辞上工去了。
酒坊里的伙计们到得都比他早,是故他刚一进门,一群人就吵吵嚷嚷地围上前来,艳羡的、友善的、钦佩的目光糅在一起落到他身上,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的欢迎。
“白兄弟的身体好点了哇?”
“可算是回来了,大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来来来,往里走,李师傅在里面呢,我陪你过去。”
白堕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被动地由着所有人簇拥着往里走。
里面的李平夏也听到了动静,迎出来,笑着把一坛酒捧到他面前:“你尝尝看,这是我按你那天说的用量调的,还真就是百年剑沽的味儿!”
白堕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把坛子接了过来,坛沿的酒滴折光,香气还烈。他仰头灌了一口,整个人就坠进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惑里。
虽然还没有陈酿,但这酒实打实就他之前尝过的百年剑沽。
白堕其实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得没有多清楚,烧退了之后,舌头也还和从前一样,品不出过于细微的味道。以至于他十分怀疑,这酒的勾调用量,当真是自己试出来的?
李平夏的心思还留在那天勾调的事情上,对他的性子摸不透,不敢唐突,所以只是垂手等着。
二子却思量不到这些,用肩膀撞撞白堕,开着玩笑问:“咋样,不会是李师傅比你调的还差点意思吧?”
白堕放下坛子笑了:“我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大师傅这才是真功夫,我哪比得了。”
“哎呦,你现在知道谦虚了?”二子揶揄着:“那天是谁啊,一口一个李平夏的叫。”说完还特意使了个眼色。
白堕会意,顺着台阶给李平夏道歉:“大师傅,那天真是烧糊涂了,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平夏虽然奇怪他那天为何会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过眼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便只说让他不必在意。
这边正聊着,早上刚见过的沈知行从大门进来,跟屁股着了火一样,直冲到白堕面前,“快快,跟我走。”
“干嘛去啊?”白堕被拽得一个踉跄,跑了两步才跟上。
沈知行:“不知道怎么的,之前有过合作的几家老板全都登门说要见你,东家醉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在那强撑呢,你快跟我去帮帮忙。”
“怎么三天两头就有人要见我呢?”白堕逼沈知行住了脚,“东家既然已经醉得不行了,你大可以直接把人扶回去休息,那些人总不会连这点礼数和度量都没有吧?”
沈知行被他问得一愣,为难着说:“可他们都是泰永德在黔阳的大主顾啊。”
“再大的主顾也得讲理。”白堕一点都没同情他,转身回去开始封坛,“我负责给主顾酿酒,买酒的事,找东家去。”
沈知行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不是江湖救急吗!你帮帮忙都不行啊?再说你就不好奇那些人找你有什么事吗?”
白堕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头都没抬,“一准儿没什么好事。”
沈知行不死心,上前来还要再说,白堕突然把坛子墩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嗡响。
“有些事情我已经和东家商量好了,我相信他能处理好,先生回吧。”他说。
那些看客们齐齐找上门来,多半是听到了百年剑沽的风声,那日那么多伙计围着看,加上行商的耳朵又灵,听说了什么倒也不奇怪。
但白堕信温慎能替自己掩下这些,所以肯定不会在此时冒然出去的。
沈知行等了片刻,像没找到什么合适说辞,不甘地走了。
大门嘭地被关上,伙计们立马兴致勃勃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搓手打听:“白兄弟,这么露脸的事,你怎么不去嘞?”
“人家白兄弟差点这么风头吗?”另一个接了话:“我婆娘的三姑,是个顶没见识的,昨天都来找我问百年剑沽的事了,你说这事得传得多邪乎。”
二子抬腿就给了那人一脚,“东家昨天都特意来问这事了,你怎么还往出瞎咧咧?”
他行事蛮横惯了,那人不敢还手,只是分辩:“东家是问了,可也没说不能对外传啊。”
“要是让传他来问干什么!”二子恨铁不成钢地训,那人不服,又絮叨了几句。
白堕却突然觉出一丝不对来,他停下手里的活,问:“东家来是怎么说的?”
那人:“就是夸你啊,说你勾调双绝、举世难寻什么的,没太记住,后来又问我们可同家里人讲了,我们有的说讲了,有的回没有,他便又说什么家长里短都不作数……”
那伙计还没讲完,门外突然传来了呼呼啦啦的人声,沈知行似乎在引着什么人往这边走,高门大嗓的:“这边这边,各位跟我这边请。”
看来他不仅没把那些大主顾打发走,反而领到这来了。
就知道添乱,白堕“啧”了一声,知会了李平夏,便匆匆从后门躲了出去。
这些在天床上躺得难受,他原本是打算上工时好好活动活动筋骨的,眼下怕不可能了。白堕索性绕到粮仓,接上铃铛,带着人打马进城玩去了。
黔阳城里依旧热闹,铃铛兴奋得连路都不会好好走了,下了马就一路蹦跶地跟在白堕身后。
如今两人手里有了钱,她终于可以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穿得干净规整,拿着一包果子东瞅西看了。
“这是要有根冰糖葫芦就好了,对吧?”她边吃,边冲白堕傻乐。
白堕慢悠悠地走着,顺口回:“在这就算吃着了,也没四九城的地道。”
铃铛果子塞了满嘴,深以为然,“要不咱回去吧?总跟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还白瞎您那一身好本事。”
白堕挑了挑眉。
铃铛咽下嘴里的东西,又说:“之前我是没见过,那天您勾调的时候,才算是实打实地瞧明白什么是富贵人家里活过的样子了。那气度,好家伙,吓得大师傅都不敢吱声,您说您这样的人物,何苦怕林家啊?”
他不怕林家,他也不是什么人物,可这些话就算说出来,一个小孩子也未必能懂,所以最后白堕只是摇头:“咱们确实得好好活了,可我想重头来,就不能再回去了。”
铃铛登时失望起来,白堕瞧她好玩,就笑:“想吃冰糖葫芦哥哥给你做啊,走,往前面逛逛。”
小孩子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却也没和他争。两人信马由缰,竟走到了一处久违的老地方。
许久没过来,盛泰酒楼的生意竟比从前还红火了。
当初赌酒的陈掌柜站在厅里,口若悬河:“各位,满城的酒楼您尽可以看去,有哪一家的招牌,是黔阳王亲自己收拾过的?可不就我这一家嘛!”
白堕仰头,门上悬着的匾,正是被付绍桐砸烂的那一块,勉强拼起来,又挂上去的。
陈掌柜又说:“咱再说回那小酒神,如今在成黔阳城里,人人挂在嘴边,着实当得起传奇二字了吧?百年剑沽出世,那是何等的功德啊!且不说平头百姓有机会一尝嘉庆爷时候的贡酒了,单说他保下这酒不绝,就值得咱给他挑大拇指,对他拱手叫爷!”
满堂的食客听到此处,被他感染,全不禁点头称是。
“但各位您可要记得,”掌柜的眉开眼笑:“小洒神那是在咱这店里,打响名头的啊,若不是有我陈某人,各位哪里能得见他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