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祥这几天从客商的表情和语气上判断煤要涨价了。他知道他的煤矿开采量小，品质也一般，尤其是缺少添加、购买设备的资金，要想乘机赚一把还办不到，一时半会也只能这么维持着。可就像草原上的一只狼，在茫茫旷野中一旦闻到了猎物味道，那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猎物溜走的。
这天下午，他口袋里揣上一包烟，背着手沿着满是一堆堆大大小小煤矸石的矿区走了一遍。每走到一处矿井口，他都要停下来抓起一把煤看一看。经过几年时间的打磨，他已经能够凭着手感准确地区分出煤的品质、产地，甚至能从煤的干湿度和味道上，准确判断出这眼矿煤层的厚度、储量。偶尔，他也会站下脚和推煤的工人说上几句话。他说话前，先掏出一只烟递上去，如果是遇到善谈的工人，他会划上一根火柴给工人点上烟。见有的工人激动地说话结结巴巴，他会安慰工人，“咱都一样，我也是在坑下挖了几年煤，都是一样黑的，熬吧，只要心里有亮就能熬个盼头出来，回家给媳妇、给娃盖房、置办东西。”扯上几闲话，他就会漫不经心问：“老板最近发钱了，发多少？”这么转了一圈，直到太阳偏西才回到矿井西边的小集市。他刚来时，这连一家小店都没有，这阵了一下子涌进不少人，成了个热闹的地方。他选了一个面摊，要了一个肉夹馍，要了一碗羊肉汤，慢慢地吃。这是一天中，他最惬意的时间，也是他思维转得最快的时候。他吃完后，头脑中有一个新的盘算。
两天后，他带了两条中华烟、两瓶高档酒，又点了一叠钱放在口袋里，来到了旗下村的村长家。他们这个矿区都在这个村的地盘上。村长见到他，知道他是有事相求，既不让座，也不泡茶，用眼睛瞅瞅他手里拎的东西等着他说话。黄祥知道，自从这一窝蜂地开矿以来，这村长已经是见多识广了。当年，他吸的是八分钱一包的“利群”烟，现在连中华都得吸软的；开始送他一条大前门，他都要激动一阵，这儿会他对你手里的拎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黄祥心想，你摆什么谱，要不是找你办事，就你那德性，我正眼都不瞧你，又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把事情办成就行。于是，他紧不慢地问：“你学校那个操场有没有主？我想租下呢。”“主吗，倒是没有，可不租了，准备自己用。”
黄祥知道他肚子里盘算什么。“你就别绕弯子了，学校搬走这么多年，你那操场都成牧场了，用啥，我可告诉你，过了你这村还有下一个店。我主要是看这块地闲着，撂那一分钱都不值，给它找点用途，也是给村里办点好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干脆点，我可走了。”说罢，他把放在地下烟酒又拎了起来。村长依旧站着，冷冷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走就走，我也不缺烟吸，不缺酒喝，吓唬谁呢。”
黄祥不急不躁地说：“我就不信还有不吃腥的猫。你想，我租下这操场，要是赚了会少了你的好处，要是赔了与你无关，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事。我估计你是人家的好话听多了，麻糜不分，也行，就是稍微远了一点，我立马去北旺村租块地方。”说罢，他扭头就走。
村长有点急了，他扯开噪子连喊了两声，黄祥也不回头。村长撒腿就追，他一把拉住黄祥：“怎么这样呢？话莫说完就毛了，行了，这事呢就这么定了，咱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黄祥把操场租下后，立马找人进行了修整，又在大门边开了一家茶馆，摆上了南方购买来的茶具。一切都快弄好了，他便开始游说。他找到一些规模不大的矿老板，先诉说一番苦，再递上一支烟，这才把话引入主题：“俗话说分斤折两，拉煤的车糟蹋我们多少钱。你们想一想煤是拉到买主那过称，我们这只记个大概的数，这一年下来有多少煤被拉的、买的黑去了。再说了，这煤从矿里一出来就拉走，价格由买主定，咱还不知道暗里吃了多少亏呢？”经过他这么一说，不少小老板试着把煤存到他的货场，由他来经销。他存货不收一分钱，卖出后每吨抽个份钱。
几个月下来后，老板们尝到了甜头，煤存到货场价低了压着不卖，价格合适再脱手，风刮车漏都与他们都无关，黄祥一时成了这群小老板的主心骨。那些大矿井的老板们虽说心里不乐意，可他们觉得还值不当与黄祥一般见识。黄祥呢，老早就想到这一点，他尽量把事情做得低调些。除了见到那些大矿主时装出一副无能、瞎混、可怜兮兮的样子外，每到给小老板们付款时，他总要找个理由，拖他们两三天的货款，直到小老板们找他时，他才慢慢悠悠诉一番苦，谈些货场四处打点，担惊受怕的不易，再拍着胸脯想办法，过几天把货款送到人家手里。他的这一举动逐渐被小老板们口口相传，大家反倒觉得亏欠了他是的。
生意上的事一顺，黄祥便又想着倩琪的事了，这女子让他睡觉时都忘不了。回到矿上，他老是想不明白那天到底怎么惹她生气了，怎么好好地就翻脸了。他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要想明白，也就越想见到她。这种情绪让他心里多了一种煎熬，添了一层惆怅。
从大青山开车到北塬要走上整整一天。通常，司机都要在路上休息一个晚上，白天赶路。这天一大早，黄祥就开着车子出发了。他仗着自己体力好，一口气开到天快黑，眼见快到陕西地界了，便想找个地方吃饭。他把车子停在一个小面馆前，走进去要了一大碗油泼扯面、一个肉夹馍，呼拉拉几口就入了肚。吃过饭，他觉得有些困就靠着椅子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刚睡醒，就听到有人叫他。他抬头一看是“黑娃”。黑娃以前在大青山矿区摆个小地摊卖臊子面，黄祥觉得他面做得地道，在他摊子上吃过几次。黑娃满脸憨笑地说：“我瞧着像你。好久不见了，黄老板。”黄祥打着哈欠说：“黑哥，你怎么在这，我说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卖面了。”黑娃说：“矿区那里的活早就不干了，这会在这替人家帮工，刚才出去买菜了。”说着，他对一个伙计喊：“拿瓶啤酒来，再上两个菜记在我帐上，我陪黄老板喝一杯。”
黄祥也不推辞，连声说好。菜上来后，黄祥问：“孩子呢？以前听你说孩子他妈在老家，这会儿来了吧。”黑娃停住夹菜的筷子说：“他妈的事就不提了。小黑刚还在这，可能跑出去到邻居家玩去了。”黄祥说：“这孩子皮猴一个，以前我常抱他，这会抱不动了吧。”黑娃说：“我去喊他，叫他叫声叔。”说着，走到门外扯着嗓子喊：“小黑、小黑”。不一儿，一个小男孩像一团滚动的旋风奔了过来。黑娃伸出双臂一把把他拦下，拉着他的手走到黄祥跟前说：“叫叔叔。”黄祥借着灯光一看，小黑看已经有五、六岁了，长着一个大脑袋，后脑勺留了一撮像猪尾巴一样的小辫子。这是当地人的一种风俗，据说对这种特别皮的孩子要留一手，一旦他哭闹诧了气，拽拽他的小辫子就没事了。黄祥端详了一下小黑说：“这么白白胖胖的娃，怎么叫小黑呢？”黑娃想想说，“先这么叫吧，好记，好记。”
小黑见俩个大人说话，瞅准机会，一不留神又像一股旋风似地跑了。“这娃对电视着迷得很，不叫连饭都不吃了。这会肯定又跑邻居家看电视去了。”俩人又唠了一阵，黑娃说再开一瓶子。黄祥拦住他说：“还要往渭水赶，今儿见面认下了地方，还怕没有喝酒的机会。”
黄祥到了渭水立马给瞿南打了个传呼，约他一起吃晚饭。瞿南回电话时说，他这会正忙一篇稿子迟些来。打完电话，黄祥见吃饭时间还早，就开车去找市里找一个姓吴的人。这人以前在内蒙开过一段歌舞厅，因和当地人争地盘，被人砸了场子便跑到渭水开了家小歌厅。黄祥开车找到他问起倩琪的事，吴老板一拍大腿说：“有这么个女子，正走红着呢。她在蓝韵歌舞厅，你去看看。不过，好像这阵子有人在捧她。你还是悠着点好，这女子的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黄祥朝他瞅了一眼，没多说话。
眼看快到下班时，黄祥把车子开到政府大门对面的马路上，坐在车里等瞿南。不一会儿，见瞿南提了包走了出来。他连忙把头伸出窗外招呼他。瞿南一见他就问：“发财致富了？”
黄祥也不否认，也不肯定，神秘地朝瞿南看了一眼，“我脸上刻着字？凭啥说我发财了。”瞿南也学着他的样子神秘地说：“字倒是没刻，不过比刻字还明显，你的秘密都流露在你的嘴角。”黄祥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说：“哎呀，太可怕了，读书人就是厉害，难怪这街上到处都写着‘知识就是力量’，原来是打你这来的。”
瞿南嘿嘿一笑说：“我天天写稿子，啥不都得知道点，你以为那码上去的字都是瞎说的。煤价哗哗地往上涨，你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黄祥问他吃点啥。瞿南想了想说：“就吃碗面吧，晚上加班酒是一点也不能喝，干脆，咱就到张翠开的店如何？”
黄祥嘿嘿一笑说：“你就知道张翠，你要是不说，我倒是莫想起她。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她开了一家臊子面馆，就是不知正宗不宗，正好去看看。”俩人开车来到张翠开的面馆前。进了饭馆，张翠正在擦桌子，一见他们俩高兴得竟忘记招呼他们坐下。黄祥打趣地说：“你都是孩子妈了，怎么还像念书时那么容易激动，一见到瞿南就把啥都忘了。”
瞿南打住他的话说：“莫听他胡说，下两碗臊子面，再切盘锅盔，不过，你得收钱，要么，下次不敢再来了。”张翠用围裙擦着手说：“先吃、先吃，黄祥是稀客，要是怠慢了，他有一箩筐话等着我呢。”说罢，她赶紧招呼一个小伙计张罗。
乘下面的功夫，黄祥在店里转悠。张翠走到瞿南跟前吞吞吐吐地说：“张从军结婚后，我觉得你得抓紧了。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有一女子来我这吃臊子面，我和她闲聊了一阵。你知道她是谁，陈爱武的妹妹，她说她姐年底就要回国了，我觉得你得拿个主意了。”瞿南刚要说话，小伙计把下好的面端上来了，他笑了笑莫说什么。
吃过饭，瞿南回到办公室，黄祥开着车子去蓝韵歌舞厅。车子到了门口，他一看果然这家歌舞厅气派非凡，进到里边装饰得也不错。他悄不吱声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要了一杯茶，点了一去烟，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服务员递上来的点歌单。
“这位倩琪歌手有人点吗？”黄祥轻声地问。“有，好几位先生点她了呢。”黄祥听了不再吱声。等了一会儿，倩琪上场了，黄祥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立马转身走到门外街道上的花店，对卖花女孩说：“来一束表示祝贺的鲜花，千万别搞错了。”回到歌舞厅，他静静坐在那继续听倩琪的演唱，每当听到有人叫好、鼓掌时，他都会注意地观察那人是谁。等倩琪回到后台，他悄悄起身把花遮掩在衣服下边，走到后台的休息室。他对后台的一位男歌手说：“请你叫一下倩琪，就说有人找她。”不一会儿，倩琪披着件外衣轻快地走了出来。
黄祥稳了稳心情说：“唱得真好，祝贺你了。”这种歌迷倩琪见得多了，她轻轻地点了一头，略带矜持地一笑说：“谢谢！”刚要转身，就听黄祥说：“你不认识我了吗？”倩琪有些诧异，她站住脚回头朝黄祥打量了一下才认出他。她本来想拔腿就走，可突然间她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对他，聪明的办法就是寻找机会狠狠地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黄祥静静地等着她的反应，他估计倩琪要么不理他，要么说句应付的话扭头就走，但是出乎意料，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找到这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倩琪又笑了一下，显然这次笑的比刚才自然多了。“我想请你吃夜宵，”黄祥乘热打铁说。倩琪这次没笑，她淡淡地说：“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再说有人已经请我了。”“那下次给个机会，行吗？”倩琪朝他看了一眼，略微停了一下说：“那好，你就等下次吧。”说罢，转身款款地走了。黄祥愣了片刻心想，也算没白来，我过几天还来找你，点你的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