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推开门,瞿南他爸正在写毛笔字,他在妈洗衣服。见儿子回来了,俩人放下手中的事迎了过来。他妈闻到瞿南身上的酒气,赶忙从脸盆中烫了条热毛巾递给他。他爸放下笔从柜子中拿出一包茶叶说:“这是我上次去南方开会人家送的云顶茶,泡出的茶清醇甘甜,还可以解酒,我给你拿紫砂壶沏了。”瞿南她妈从里间屋子里出来说:“别、别,喝了酒就是忌茶,会伤孩子胃的。这是我前几天从乡下捎来的小米,这才是解酒养胃的好东西。”说罢,她便到厨房忙活去了。
喝了一碗小米汤后,瞿南感到胸口畅通极了。他望望了坐在灯下静静看着他的父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确老了。记得上高中时,他经常找借口睡在学生集体宿舍里,有时连续几天都不想回家。他爸他妈平时上班都很忙,难得和他坐下来长谈谈,一旦觉发觉他有什么毛病,常常会在饭桌上教训他一顿。为此,他曾产生逃离父母的想法,甚至盘算着跑到边防部队当上一辈子的兵。这阵子,父母的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变得随和、温润,感情上也开始对他有一种依赖。这让他忽然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上坡都会一溜小跑、满脑子都装着自己那点事的人了。想到这,他不觉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妈走进里间给他收拾床铺。他爸盯空走到他跟前说:“你这工作上的事有点头绪,个人问题得抓紧。那个陈爱武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以前,我和你妈都不太赞成,这姑娘倒是没什么,不就是因为她家里那点事吗。现在,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瞿南轻轻地点点了头,便早早上了床。
睡在床上,他扳着指头算了算,这几年经人介绍的女子也有一个加强排了,可没有一个有感觉的。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见过面后,再也没那种想见面的情绪。
老张曾经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把他约到水库边的小亭子,俩人在清风明月下,摆上花生、卤猪蹄,打开啤酒边喝边谝。老张吊着嗓子说:“老弟,光我就给你领来了好几个丫头,这里有胖的,也有瘦的,有没文凭的,也有有文凭的,可你一个也没有相中。今儿没外人,你给我透个信,你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毛病,靠不得女子。要是这样,你就对我说,咱秘密上一趟太白山找个世外高人,开几副中药,先把这裤裆里的东西捣鼓起来,让它像这啤酒一样有那么一股原始的冲动力。你看这瓶盖这么轻轻一揭,用手再这么轻轻一晃,可不得了,这酒就像喷泉一样就冲了出来。你想,为啥这乳白色的泡沫遇到空气就膨胀,什么东西都挡不住呢?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了。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要是没有啥想头,对女人不感兴趣,啥外因都是瞎扯,咱也就别瞎子点灯白费油了,谝这话题了。”说罢,他使劲喝了口酒,仰着头等着瞿南回答。
瞿南也不说话,拿起一瓶啤酒揭开盖,趁着酒泡向外冲的一瞬间,把瓶口对准嘴一口气灌下了下去。喝完,他站起来解开衬衣扣子,迎着习习凉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张啊,今晚星光璀璨,天地寂寥,万物无声,唯你我推杯换盏,饮酒问怀。虽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却深知光阴如白驹过隙,人生似春花一现。尽管,我有意慕宗悫之长风,无奈却整日拾人牙慧,闭门造车,一无成事,然而我虽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心中至少还保留了属于我自己的那片家园。老张啊,不知道你读过曹植的《洛神赋》吗?为什么他会对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子,‘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呢?
大凡男女之爱,可分为‘圣境’、‘神境’和‘人境’三种境界。圣境者,形神合一,欲为爱出,若有若无,至纯至洁,此乃爱中极品;‘神境’呢,就是精神之恋,此恋浸肤入髓,魂牵梦绕,如痴如醉,形影相随,到头来却是水中月、镜中花,万般愁绪,一腔悲情无觅处;人境’呢?就是众生之恋,此恋譬如饮食,又似晨钟暮鼓,虽说苦辣酸甜百味俱全,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离不了。我到底属于那种呢?真是跳不出,进不去,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也可能哪一种都不沾边,这也就难怪我还是个光棍了。屈子在《离骚》中说‘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既然诗人有此话,大概世上就有此人吧。”说罢,他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老张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肉,猛地灌了一口啤酒说:“啥叫越听越糊涂,这就叫越听越糊涂。说真的瞿南,我没你读那么多的书,可这读书是为把事弄明白,不能读了些书就把这简单的事弄得玄乎乎的。就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哪有什么复杂的,什么这个境那个境的,这都是文人自做多情生出来的。其实,男欢女爱就像吃饭一样简单,这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我当知青时候,白天喊着口号修理地球,晚上收工后还要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可时间一长,男女那点事就出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啊,就像春天地里的野草你能管得住吗。有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就睡我不远处,性子蔫不拉机的,没事就对着镜子拨胡子,其实他哪有什么胡子,不过是几根汗毛罢了。
有个大冬天,我们正干着活,他突然憋不住了,找了个背坡就去方便,结果连尿带屎拉了一裤子,北风那么一吹当即就冻得爬在地下起不来了,一直到收工,大家才找到他。后来才知道,他裤裆的那货是个没出息的货,不管在哪,见到女人就鼓了起来,硬得像个棒槌。这小伙竟找了个麻绳左一道右一道,把自己裤衩和那货箍得像个棕一样。这一折腾,这小伙子就在炕上躺了好几个多月,下不了炕。你猜啥,那年头没比这更有嚼头的东西了,这事越传越邪乎。有人竟说,那货鼓起来能把牛皮绳给崩断了,后来,他竟因这事和一个女知青弄了一件至今让我难忘的事。
有个邻乡的女知青,起先和一个知青好上了,后来那个知青被当作文艺兵特招走了。进了部队,那知青被一个首长的家属看上了。首长家属传话叫那知青到她家里去一趟,那知青以为是首长想听段山东快书,拎着竹板就去了。进了首长的家,小保姆给他沏了一杯茶就悄悄地走了。他忐忑不安地坐了很久也没有人理睬他,于是,他站起来紧张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时,他才发现首长家和他想像的一点也不样,客厅里不仅收拾得干净明亮、一尘不染,而且还有他从未见过的一些摆设和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的沙发。沙发上面挂着一张首长的全家照,一个身着军装的姑娘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对着那姑娘咧嘴笑时,竟没有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首长夫人。再往后的事就是他给那位天天盼着他来信的女知青业了写一封绕了九曲十八弯的信,他甚至还在信纸上滴了几滴眼泪,但绕来绕去,还是在最后一句告诉那女知青别等他了。
那女知青接到信连着哭了好几个晚上,她越哭就越想他。第三天,那女知青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就搭上一辆胶轮马车进了城,又坐了一天汽车赶到了火车站,接着坐了两天的火车赶到了那男知青部队的驻地。不知道是问了多少人,她终于看见了他要找的那个人单位的大门。她一路上的疲劳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那种久违了的渴望开始躁动起来,而且越是觉得要见到那男知青,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手心冒汗、脸颊灼热,还没有走进大门,她浑身就开始痉挛起来,可让她没料到的是直到她离开那座城市也没能见上男知青一面。
这女知青回来后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说梦话,这梦话能把同屋的女知青臊死,后来,知青点只好让她一个人搬到一间小屋去住。几个月后,那女知青不知道从哪听到了那小伙子的事,便开始想那小伙子的货。想得入迷,一个大白天,她竟溜进知青点和那小伙子园了梦。啥叫色胆包天,这就叫色胆包天,据说,那女知青在地里干活时遇到个田鼠都要吓得半死,可为办这事竟有这么大的胆。啥原因呢?男女都一样,老天造下人时就让人永远都想要两样东西。一样呢,是看得见得摸得着的东西,按时下的话就是“物质”;还有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就是“精神”。裤裆里的那个‘东西’最是神奇,物质的、精神的都得满意它,就像人的胃一样,长时间不吃饭就会发饿,人的肌肤,老是没人抚摸它就会发痒,人的心情,许久听不到亲情的慰藉,就会孤独、凄凉一样,它有本能的需要啊!你听过不吃饭饿死的,可我就见过为了干那事饿死的。”
说到这,老张朝瞿南看看,又酌了口酒说:“接下来的事蛮惨的,有一次,俩人在被窝里给人堵住了。乎拉一下,公社来了两辆卡车,俩人被押上头一辆车,脖子上各挂一个‘男流氓’、‘女流氓’的牌子。车子靠车厢站了两排民兵,开到哪,哪都比过年还热闹、还兴奋。有的妇女竟不顾民兵枪上寒光闪闪的刺刀,装着骂那小伙子,踩着车轮子跳起来趁机抓一把那小伙子的裤裆,再后来就是把这一男一女关在公社办学习班。所谓学习班吗,实际上就开批斗会。听说,有一个女干部在批斗会上义愤填膺地冲上去抽那个女知青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干那事能死呀,把我女人的脸都丢尽了。’
有个晚上,这一男一女竟乘着民兵吃饭的工夫跑到山里去了。过了好些天,一个采药的人在一个隘崖下的山洞里边发现了他们,我们知青点的人也去看了。那俩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身子早已经僵硬了,估计是俩人就这么搂抱在一起活活饿死了。为啥呢?要想活就往山外跑,再说了,当时是初秋,周边有不少野果树,就是藏在山洞也能熬下去,看起来他俩真是不想再活了。”
瞿南听到这,叹了口气说:“悲哀啊、悲哀,那个岁月对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民族来说是一个无事生非式的悲哀。本来,性是人与生俱来的生命之源,是人类最为骄傲、高尚和值得赞美、讴歌的宇宙精灵。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性是幸事,无性才是灾难。可有段时间性却遭受了历史上最无情、最愚味、最肮脏的羞辱。性成了万恶之源、成了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它随时可能被人拿来折磨你、污辱你。你的性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你的社会角色。有人不仅可以随意地剥夺你的性权利,而且还可以随意强奸你的性权利。可是人对性的美好想往是堵不住、封不掉的,这是流淌在血脉中、永远不变的人类永恒的东西。”
老张也叹了口气说:“今天想来的确是个悲哀,其实那些传说都是虚的。后来,我在隘崖下山洞见过小伙子那‘货’,不少人都翻开看了。哎,怎么说呢,和咱平时一个样,你没听人家说吗,进了澡堂子大家都一样,哪管你什么高贵富贱,这话虽然俗,可理不俗啊。”瞿南想到这觉得口渴,他起身喝了杯水,上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