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美丽而柔软,此刻正温顺的听从他的话而静静伫立,蔺云下知道这都是表象,眼前的人从来不是柔弱的。
他还记得国际秀场上,一头耀眼金发的少女,明艳且动人的笑靥。
但那一抹动人的笑并不是因为他。
蔺云下心中焦躁又痛恨,他抬起手指,意图抚摸眼前的人。
丛雅下意识身体往旁边一侧,手指在空中僵硬一瞬后如同鬼魂似的阴魂不散。
蔺云下仿佛看不见丛雅身体的紧绷,笑着理了理她耳畔的碎发,态度亲昵又故作自然,“姐姐,我还是喜欢你金发的模样。”
丛雅微微抿唇,克制住自己紧绷的动作,眼中却浮现出冷意。
她知道蔺云下说的金发是什么时候,那是她唯一一次染发,也是最后一次染发,耀眼的金色头发如同阳光般灼眼。
那是她作为annie救场时特意染的发色。
丛雅的沉默让蔺云下心中更加恼怒,他最恨丛雅对他沉默,也最恨丛雅把他当做不能依赖的对象。
蔺云下嗓音清爽,“姐姐,我要把你的面具取下来了。”
他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丛雅微微蹙眉。
蔺云下却不管丛雅的反应是什么,他自顾自说完话,又自顾自的抬起手指,指腹触碰到冰凉的玄色面具,另一只手缓缓探到脑后意图解开后面的绳带。
绳带缓缓滑落,轻拂过他的手背,略显酥痒的滋味顺势似的滑进他的心间。
蔺云下的紫色眼眸里满是醉人的深情和缱绻,他嗓音难得微哑,“姐姐,如果把这个面具当成红盖头,现在我是不是就能娶了你了?”
话音落下,面具骤然一松落在青年的手掌心不能挣脱,而眼前人的模样也彻底落在那双紫色眼眸里。
随之响起的,是一道平静而温和的声音,“我已经嫁人了。”
手指握着的玄色面具被青年骤然攥紧。
蔺云下脸上还带着清爽的笑意,紧绷到极致而泛起大片白色的手背上凸起青筋,手的主人虽然一动不动,但从这一点动静中可以窥探出,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一样平静。
他笑着,似乎没有听懂,“姐姐的手上没有婚戒,不用骗我了。”
这双紫色眼眸凝聚着薄薄的一层阴翳,让透彻的紫变得雾蒙蒙一片,隐约透露出黯淡的光辉。
丛雅闻言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被他点醒似的恍然,“差一点忘了,我没有过婚戒。”
是的,她当初嫁给顾少凛是半路被人绑过去的,而顾少凛也是在婚礼进行了一半时赶到的,那场荒唐又可笑的婚礼没有任何仪式感。
那仅仅只是为了冲喜才举办的。
所以她很平静,一点都没有被戳穿谎言后的慌张。
蔺云下直直的望着她,丛雅甜美又精致的眉眼间是淡淡的疏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看着他又似乎从未看进去他。
她穿着红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蔺云下咬牙,清爽的声音变得暗沉,“为什么你宁肯撒谎也不愿意回应我哪怕一点?”
他用那双馥郁紫罗兰的眼睛深深凝睇着丛雅,眼里醉人的深情似乎已经化为浓浓的哀伤,蔺云下道:“你为什么不能看一眼我?”
丛雅被他的眼神看着,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哪怕她曾经把他当成弟弟一般呵护,“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蔺云下,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
她的声音平静到让蔺云下咬牙切齿,“我从来都把你当成弟弟和亲人,我呵护你,珍重你,到头来在我受到伤害时……”
丛雅心里有些哽,她声音中参杂了冷意和不解,“在我受到伤害时,哪怕你冷眼旁观也好,置之不理也好,偏偏你也顺势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曾把你当成最好的家人。”
就当她是在自欺欺人吧。
她始终无法忘怀,当她为了那一点存疑的线索四处求证奔走时,被她当做亲人,一起生活了四年的人却在暗中拿着火把将证据烧毁。
就像丑陋又恶心的老鼠,躲在水沟渠沟里。
蔺云下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怔,他的眼神闪烁着,“我不想当你的亲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去拉丛雅的手。
但是丛雅非但躲开还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厌恶他已经厌恶到要离他远远的。
“我不想当你的亲人。”
蔺云下再度重复,那双紫罗兰似馥郁着芳香的眼睛望着丛雅,“我比你大,哪怕我喊你‘姐姐’这个爱称也无法否认这件事情,我要追求你。”
丛雅闻言终于抬眼,她近乎惊愕的对上那双眼睛。……
她最终还是拿到了继父要交给她的东西。
丛雅仿佛一抹四处张望的游魂似的,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层层的灯光,光影斑驳陆离的落在她的身上,为她蒙上薄纱。
她的裙摆好似最后一抹亮丽的晚霞,随着离去,晚霞逐渐黯淡。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一双紫色的眼睛,心里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如同乱麻似的复杂浓厚的交织在一起。
她想理出头绪,却找不到线头,她想利落的一刀斩断,却又没有趁手的武器。
丛雅突然怔在原地。
她怔忡的望着昏黄玻璃中扭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冰凉的镜面时被激的回过神。
丛雅回头看,那是一面干净的镜面,是完好如初的她。
往左看,是自己扭曲昏黄的身影,往右看,是完好如初的,她近乎茫然的站在中央的位置,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错了……
仿佛有一只手在她的脑袋里搅来搅去,头疼欲裂又无可奈何,丛雅垂眸,却对上地面镜里自己茫然的眼睛,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荒诞滑稽,像个可笑的小丑。
丛雅盯着自己的身影看了半晌,猛地拿起握在手里的玄色面具狠砸上去,“废物!”
她又骂:“灾星!”
她在骂自己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火还在烧。
那场始终浇不灭的大火,熊熊燃烧着,仿佛历历在目,就在她眼前,窒息般的黑雾遮天蔽日,苦恸在喉咙里挤压,被救援队死死摁压在粗粝地面的痛感仿佛就在昨天。
那场火灾里被烧死的人是谁呢?
是她的好友,是她的老师,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像什么理由都有了,又好像这不是理由,仅仅因为可笑的嫉妒心,她的好友因为被她拖累而活活烧死在大火里。
丛雅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她才是最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罪魁祸首。
她才是该死的克星!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