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还是紫霭口齿伶俐地把涟漪随父母经商，四处漂泊的事情讲了一遍。
朱子听了竟然点点头，说道：“这样都能断文识字，已经很好了。向学之心宜加鼓励，今后和紫霭常往这里走走。”
翻到大半时，才突然想起涟漪所言之事，沉思了半响，合上账本，对两人道明：按涟漪提供的时间，没有翻到有关记录，兴许是“小十五”忘了也未可知。不如将就读完这学期，反正开学已经过半，下期再按规矩报名。
涟漪连连点头，心头叹服，对朱子的历史印象大有改观。猜测着“小十五”究竟没贿赂到朱子，否则朱子这身洗得发白的居家服，和“岳麓书院第二院”挂牌经营，欣欣向荣的事实就是有力的证明。
朱子，朱子，果然把“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理念贯彻了一生，无论如何也比现今的贪官污吏强上百倍哈！
涟漪两相对比，不由地对朱子肃然起敬，同时对他的学术争端的反对派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那些家伙又有什么堂而皇之的观点来批驳朱子呢？
紫霭看事情解决，也十分高兴，向凌鸾打个响指。
凌鸾正在看门前的雀儿打架，听到紫霭的信号，心领神会地赶紧捧着棋罐跨进门槛，凝神屏气地把棋局铺开，依旧摆好上局的残局。
朱子大悦，拍拍胸口：“知我者，紫霭小友也。”
实事上，历史上有关朱熹的思想，理学，都在努力为当权者服务，压制下层民众自由思考问题的权利。
但是在理学和人欲的双重压力下，朱熹也未能全身而退。
朱熹的众多学术著作严谨而宏大精深，理性十足，连封家书都一丝不苟。但是也曾醉饮失态，最后还被政敌从生活作风和经济廉政方面着手挑下“神坛”；理学一派的弟子被朝廷摒弃后，朱熹门下弟子更是作“鸟兽散”，至死都无几人给他送终。直至九年后才被朝廷认识到，封建王朝多么需要朱熹的那套理学标准来统治民众，朱熹才被抬高到孔庙去享受烟火的崇高地位。
朱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曾经感叹：万紫千红都是春。可他独独用“灭人欲，存理性”来帮统治者吃人，杀人。中华民族自我戕害的深重灾难由此开始，因此人们想起朱熹，第一时间就想起贞节牌坊，沉猪笼等惨无人道的事例。
从官也曾施仁政，这是他人性的表现；为扳倒政敌唐仲永，又不惜对弱女子严蕊酷刑加身，反复拷打，这又是多么残酷的嘴脸。
身在“神坛”，却免不了向往人间的温暖，不啻是一种残酷的自我折磨，这样的朱子，如何能活得快乐？
人欲乎？天理乎？
大概当朱熹，面对冒天下大不违娶的两个尼姑小妾，才肯说两句良心话吧。
这就是朱子，一个矛盾十足，执着学问又憧憬名利的知识分子。
每当紫霭和朱子下棋时，紫霭撅着嘴提出减免罚抄的“书院教条”，朱子都会愉快地挥挥手，表示既往不咎，不可再有下次。
于是涟漪也照葫芦画瓢，跟着紫霭享受到诸多好处。
本来天下的规定都是人所订制，真要是对任何人都一丝不苟，恐怕不是引起诸多怨恨，也要被权力阶层所不悦。
就拿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来说，他的著作中明文规定大夫以上的阶层可以妻妾成群，越往下的官员甚至百姓，都逐一限制了娶妾的数目，明摆着就是鼓励三宫六院的皇帝和妻妾成群的贵族享受“人欲”，不受礼教的约束嘛！
所以，聪明如紫霭，早就明白了：所谓规定，就是王八的屁股，龟腚！抓住了关键，就连王八都能摔得肚皮朝天，人性哪有攻不破的道理！再不济，就是反复进攻也能收缴些粮食弹药，何况他朱子又不是钢筋铁打的！
拿定主意，紫霭就逐步实施“情感攻势”：时不时利用自己的乖巧和悦目的容貌，陪着老夫子下下棋，说说家长里短，指挥凌鸾打扫一下老夫子的室内卫生，很快就获得朱子的欢心，享受了“规定”的“裂缝”里的种种自由。
这在朱子只被当权者利用，不被重用，还要咬着牙和政敌斗个你死我活，总之是活得郁郁不得志的生涯里，紫霭和涟漪的善解人意，算是无伤大雅地出现了一些的身心放松的小插曲。
“小姐，我看先生今天脸色很红润，也不穿补丁衣服了，闻脂粉时香时你们注意到没？他脸上有些陶然神往的表情喔。”
打扫卫生时，凌鸾在朱子“三绝斋”的门背后找到一个破旧的布口袋，请示过后，用来装棋具。一路走来，自是比来时轻松多了，也愉快地加入紫霭和涟漪的闲谈中。
“嘿，你个小东西，年纪不大，眼睛还挺毒的。那你说说看，这些变化都是什么征兆呢？”
紫霭笑呵呵地拍了下凌鸾的后脑勺，问道。
“不是什么征兆，是已经发生了些事儿。去年还在家里的时候，我看姜四每次出门都是不同寻常，总要寻一些好衣服穿；挺大的个子，还好意思偷我妈放在厨房的桂花油抹头，回来也是这般红光满面，豁开的嘴角都能数得清掉了几颗大牙。”
凌鸾歪头继续回忆道，“嗯，过了好久，我娘才告诉我，别嫁姜四这样的坏男人，天天晚上出去沾花惹草，亢奋地不知道姓啥，把他妈留给他娶媳妇的钱都败得光光的。”
“这是好事。我看朱子早应该有个女人来教教他了，今后大家日子也好过点。总不至于像漳州的妇女，上街还在脸上蒙块帕子吧。”
涟漪点点头，其实心里非常遗憾：历史上还真就没出现过这样伟大的英雄儿女，牺牲她一个，幸福几十代人。
“听说漳州那个地方，民风极为开放，是朱子最为痛恨的地方，他在那儿当官的时候，规定：女人上街脸上必须得蒙块帕子，脚上要穿响声极大的木拖鞋，以防走失。但这些岂能难倒当地妇女！如今，连丑妇脸上蒙块精致的绣花手帕，都诱惑地男人浮想联翩。光是去年一年，当地就连续出了一拨顶尖的绣娘，在行业技能大奖赛上被男人们热烈追捧——谁个不想娶能干还会挣钱的媳妇养家！”
紫霭胸中丘壑极广，从小就听哥哥、伯伯们聊些走南闯北的见闻，论起社会的热点新闻，丝毫不比菜市场返回来的主妇们差。这自然还和她不时溜出去扮成算命先生挣零花钱有关。主妇们听到的都是道听途说，紫霭听到的，可是人们老老实实的心里话。
而涟漪想的就长远多了，她从古越今，漂洋过海，想到了现代的扶桑国——日本。这个民族的妇女传统服饰里就有木屐一说。可惜这个岛国的民风开化，比朱子时代的漳州还要拉风得多，可见木屐也未能把妇女完全保护好。
回到半生斋，太阳已经斜斜地照在门前的梧桐树叶上，眼看已经是黄昏将至，不远处，饭堂的炊烟袅袅升起，师兄们都笑容满面地陆续前来进餐。
放好棋具，三人又来到涟漪的房间，打扫了屋子。
紫霭让凌鸾抱来家里带的另外的被褥给涟漪铺上，原来的被褥送到浣洗房去拆开清洗，被里面管事的妈妈一通教训，说走的那个学生没用两个星期就走了，干干净净地洗甚！
紫霭叉腰刚要理论，涟漪赶紧把她拉到身后，从袖子里掏出一钱银子塞到妈妈手里，妈妈絮絮叨叨半天，捏捏手心里的东西，拿起来瞅了一眼，嘴立刻合上了。
“天下老鸹一般黑，但这也是钱的好处。我们吃饭去吧。”紫霭叹口气，说道。
涟漪想起书院的第一顿晚餐，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幻想，点点头，甩着手跟在紫霭和凌鸾的左右，向饭堂走去。
因朱熹去年年底来岳麓书院和张挺辩学，吸引了天下钻研学问的上千才子前来观摩。书院难以容纳这么多来客，所以才临时紧急批准“岳麓书院第二院”挂牌成立，邀请朱熹长期担任“二院”的代理山长，以方便诸多好学之士随时和偶像互动交流。那些才子自从被朱熹的才学折服后，决定安下心来向偶像学习系统理论，于是，“岳麓书院二院”也很快生源爆满。
观其后，“二院”历史上也出了不少的人才，虽然对外自我简介时都只填“岳麓书院”的字样，闭口不谈“二院”。究其原因，“二”字怎么看都是个让人尴尬的字眼。说人“二”，那是形容脑筋不够用；“二奶”，“小二”都是拿不上台面的身份，说出来就矮人一截。所以历史上从岳麓书院二院毕业的大学者，均心灵默契相通地做出了同一选择。这个，可是当初想“借鸡生蛋”的“小十五”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以后数百年，岳麓书院二院又历经多次战火的洗礼，无人愿意出资重修，渐渐就从实体上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