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用过午膳之后，回了十二营。
他一进营，曹其便装模作样的拿了一沓公文到他跟前，时不时瞅瞅他，时不时把公文放至殿内两侧的木架上，然后又拿下来。
江朝太清楚曹其的尿性了，知道他这是想从自己这里打探暮央要选谁做师父。
不过，江朝并不想告诉他，于是端得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处理公文。
一下午，曹其来来回回凑了三次，木架上的书籍公文被他折腾的要起褶皱了，硬是没从江朝的表情里窥探出个所以然来。
殿外忽然响起了周水的声音，“兄弟，我跟你说啊，哎，渴死我了，让我喝个水再说……”
周水像一团黑炭球一样风风火火的进了殿，捞过江朝的茶杯一饮而尽，末了，还吐出片小小的茶叶尖尖。
江朝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看着周水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周水一身汗味，衣袖还破了个洞，他知道自己有点埋汰，厚脸皮的笑了，手肘撑上江朝的肩膀，说:“我跟你说，今天逮着个小飞贼，那身法可溜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头山出来的猴呢……”
江朝伸手，推开他，移开了凳子，冷眼看他，仿佛在说:你说话就说话，再靠近我，我就和你干一架。
周水没在意他的嫌弃，拖了凳子坐下，接着说:“你是没见着，他跑得真溜，我跟苏千户两个人追了他八条街，差点累死，最后还是屠户家的妇人看见是我在追拿人，才给了他一脚，他摔了跟头，还想跑，幸亏我速度快，才逮住了他。”
确实挺能跑，居然能让周水和苏桦追了小半个王都。
周水说着又自己用江朝的茶杯倒了茶水，仰头喝得咕咕响。
江朝目光诡异的看着那茶杯:“……”
这茶杯，不要也罢！
周水解了渴，把手一抬，拉着那破了的衣袖给江朝看，又骂道:“他那牙口真厉害，衣服都给我咬破了！”
周水这衣服是由织衣坊裁制的，武部造册之后发至各个营，袖口还绣有十二营的狼头标志呢。
江朝看着那布甲护腕的破口衣袖，上头有些湿润，沾的灰尘都黏在上面了。
江朝不由得蹙眉，语气有些惊讶:“咬破的？”
周水嘟囔一句:“反正就是他咬了，我衣袖就破了……”
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曹其离他们十步之远，周水这副狼狈样子，他忍不住啐了周水一口，阴着脸不屑的说:“你废物就废物，夸大其词做什么？八条街就算了，还能把你衣服咬破？你自己不小心挂到哪才破的吧？别想借官职多要官服！”
周水:“……”
江朝立刻起身远离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周水摔开凳子要和曹其干架了，骂道:“来，我今天不逮住你，要你也跑八条街，我不叫周水！”
曹其虽然长相阴柔，但他的功夫并不阴柔，出拳狠厉，可惜周水更狠，躲过他的拳，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曹其被踹的后退几步撞得木架摇摇晃晃，也破口大骂:“你大爷，找我撒什么气，有本事来啊，今天不是我跑八条街，就是你裸游护城河。”
两个人骂着，一人一招又缠斗在一起，殿内噼里啪啦响，惹得其他营卫纷纷探头来看热闹。
江朝头疼，冷声呵斥:“滚去校场！”
周水正因为那小飞贼的事窝着火呢，曹其也窝着火，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去了校场。
他们两个出去，苏桦刚好进来。
苏桦瞧着他们两个这架势，疑惑的问:“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江朝回了椅子上，冷冷的说:“闲的！”
苏桦不再纠结他们闲不闲，直接把手里的赃物放到江朝桌子上，说:“将军，这些是今天那个小飞贼身上搜出来的，怎么处置？”
江朝凝视那些钱袋子以及……
闺阁女子的贴身之物？
江朝的太阳穴跳了跳，周身气压都低了起来，冷冷的问:“八条街？”
苏桦尴尬道:“准确来说，是十条，中间有两条特别绕，那小孩走了两次，企图甩掉我们。”
江朝神色更冷了，问:“小孩？”
苏烨心累，点头说:“我看着他像十二岁左右！”
江朝的视线移回那些赃物上，指了指那些女子的贴身之物，对苏桦吩咐道:“把这几样留下，其他的造册，在营门口放榜叫他们来领便是。”
苏桦点头，拿了其他的便要出去，江朝又道:“来认领的人要查清楚身份，画押签字，别让人冒领了。”
苏桦那相貌平平的脸僵硬一瞬，很是真诚的说:“还是将军想得周到！”
等苏桦走了，江朝看着桌子上那红白粉的颜色，不由得想起暮央也经常穿粉色的衣裙……
江朝想着什么，忽而蹭的起身大步往关押犯人的地方去了，一旁收拾周水和曹其留下的烂摊子的营卫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默默瘪嘴，将军这是想去干架？
简陋的小屋里，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爷，他被抓了！”
被叫爷的人背手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片刻，他说:“让他见机行事！”
先前说话的人没再废话，直接退了出去……
江朝跨进审问犯人的牙狱，苏桦嘴里那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正被扣坐在刑椅上。
两旁审问的营卫见了江朝，便停了问话。
江朝直接半坐在刑椅前放刑具的桌上，拿过桌子上锋利泛白光的铁锥子，上下打量几眼，便抛在了桌子上，铁锥子和其他刑具相碰，叮铃叮铃的响了片刻。
那小孩的瞳孔缩了缩，强作镇定的说:“我知道的，你们十二营不能对小孩乱用刑，你别想威胁我。”
见他一语就道破十二营的规矩，江朝的眸色深了深，声音没什么情绪的问:“你今日也没盗什么要紧的物件，为什么要死命的跑八条街？”
小飞贼眼神闪烁，没说话。
江朝慢悠悠的问:“你对王都很熟悉？”
小飞贼被扣在椅把上的手握了拳，又松开了，哼道:“很熟悉王都也犯法吗？我不过是拿了别人几件东西，东西已经交给你们了，你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赶紧放人！”
江朝看了看他的鞋，对一旁的营卫说:“脱了他的鞋！”
一旁的营卫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脱他鞋，不过还是照做了。
江朝看了看鞋底的泥土，便起身离开，吩咐道:“关着他，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见他！”
那小孩在江朝身后喊:“喂，你什么意思？你别走……喂……”
江朝一丝停顿也没有，真的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江朝出了牙狱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他轻轻呼出热气，心道:今天过的可真充实！
江朝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来，嘴角微微上扬，眸里漫了笑意。
公主府。
暮央挥退所有人，淮玉才急匆匆的引着个宫装女子进来，女子抬头，原来是子桑柔。
“柔姐姐，这么急匆匆的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
子桑柔脸色严肃的说:“殿下，十二营今天抓了一个飞贼，是个小孩，这个小孩的母亲是你母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后来沈家倾覆，她跟随你母妃去了。殿下，是我疏忽了，没有管好他。请殿下想想办法！”
暮央听了，懵了头脑，江朝上午还在她这里，怎么下午就去抓飞贼了？
子桑柔见她愣愣的，又道:“殿下，按律，他这种小偷小摸，只要交还赃物，关押十日就可以放人。但是我让人扮作他亲戚，十二营一口回绝说那小孩偷的东西还没有还回去，不能放人！殿下，我担心他被用刑，还请殿下想想办法！”
暮央皱眉，绷着脸没说话。
她能想什么办法让江朝放人？
上一世，她并没有听说过十二营要处置飞贼……
暮央紧紧抿住唇。
是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江朝并不是定远将军，她也还没有拿到玉珏，更不认识子桑柔，她当然不会知道！
“殿下……”子桑柔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带了恳求，“他母亲于我有恩情……”
暮央打断她，柔声道:“我明日问问江朝，你先回去等消息！”
子桑柔得了应允，并没有很开心，暮央这话没有说死，救不救还要看情况。
只是眼下她不能再出面去冒认这个孩子，便只能等等看了！
等子桑柔走了，暮央愣愣的坐在金丝楠木软榻上沉思着。
偌大又安静的殿里，被九枝灯盏照得明亮。
暮央看着那火影，忽而彷徨起来，这一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很多，她却好像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