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说过的那些话……
怎么可能忘呢？
“赵希菲，给自己留点脸面，也给你父母留点脸面吧。”在赵希菲最后一次试图挽回自己婚姻的那一晚，裴皓泽的脸色却是淡漠非常。“若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留住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自甘下贱的想爬上对方的床，会如何作想？”
就是这一句话，让赵希菲彻底死心。
她无法忍受裴皓泽再次侮辱自己的父母。
那比亲手捧着一颗真心到对方眼前，对方却不屑一顾的作贱还要更让人难以忍受。
也就是这一次，赵希菲告诉自己真的该死心了。
她终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离婚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裴皓泽拿过离婚协议书让律师确认无误后，终于露出了笑容。
离开前，他对着赵希菲这么说。
后来赵希菲也做到了，跟着老板请调到外地，几乎可以说是消失在裴皓泽的生活中。
不过赵希菲的心态无疑调适得很好，至少在裴皓泽看来，两人偶尔的见面，女人竟然还能与自己谈笑风生，这一度让见惯了对方眼中痴迷情绪的裴皓泽感到极为不适应，只是每每，他都能很快将心中浮现的异样情绪给压抑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于是赵希菲和裴皓泽离婚后的相处不似前夫前妻，倒更像是许久不见交情不深的老熟人一般。
直到被那一场预料之外的事情给打破。
“裴皓泽，我忽然想通了。”
赵希菲的手似攀藤植物挂在了如木头般浑身僵硬的男人肩膀。
五指在靠近后颈的衬衣上轻轻划着圈儿。
“其实你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一个男人，一个不论在床上还是床下都没什么特别的……男人。”
女人的声音是如此温柔，温柔的像害羞的姑娘在对心爱的少年郎告白，可偏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射向男人的心脏。
裴皓泽平生第一次被人嘲讽的如此狼狈，且嘲讽他的这个人还是曾经爱他胜过一切的薛宁。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叫人情何以堪？
赵希菲的眼中没有半点爱意，曾经盈满深情，逼的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一对瞳仁里如今只余成片叫人猜不透的黑，好似沉淀了一切，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流露。
赵希菲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一直以来，裴皓泽都是对自己有自信的，虽然他一度差点被再次遇见后赵希菲的平静给骗过去，然而心思细腻的男人很快就发现，赵希菲不是不在乎自己了，只是把在乎藏的很深很深，深到险些连她自己都给蒙蔽。
直到赵希菲从宴会的场所追出来，在后花园找到自己。
当女人故作惊讶的问出“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候，裴皓泽就看穿了赵希菲的伪装。
不在乎裴皓泽的伪装。
那一刻，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像做错事情被家长责骂的孩子般惊惶的赵希菲，裴皓泽的内心罕见浮起一种叫心软的情绪，于是才会在鬼使神差间抓住她的手说出那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然后顺理成章的让后边的事情发生。
裴皓泽从头到尾都不后悔。
且经过这一夜，他有种盲目的自信，认为不论未来如何，赵希菲对自己的爱都会持续下去。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满足。
哪怕隔日一早醒来后的赵希菲有了些许不同，变得更难捉摸也更吸引人，裴皓泽也没真正放在心上，只是放任自己沉溺在女人挑起的情欲中，享受几乎从来没有过的契合与彷佛要将人灭顶一样的快感。
后来虽然短暂茫然，但在与赵希菲的关系中总是占据了主导地位的男人很快想通。
他觉得可以和赵希菲维持“成熟”的男女关系。
裴皓泽在某些方面十分固执，同时也是个行动派，所以他才会趁着这次和安文杰的会面直接找上赵希菲，为的就是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说的自然会婉转些，但本质不会变。
没想到，事情完全偏离了预期的轨道。
不论是赵希菲的态度还是反应。
看着面前的女人，裴皓泽忽然觉得十分陌生。
慌乱，茫然。
对原本十分有自信的事情突然间失去控制的感觉很糟糕，也让男人的思绪变得混乱且难以连贯。
一下子就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皓泽，不要以为一夜后会有什么改变。”
“这不过就是场意外而已。”红唇一挑，赵希菲笑的张扬。“我们既然说了好聚好散，就没必要再牵扯到一起。”
“你说是吧？”
赵希菲离开的时候姿态潇洒。
裴皓泽一直等到女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了，才总算回过神来。
他张开双手看着空荡荡的十指，那上头因为长期戴戒指而遗留下来的痕迹不知在什么时候便褪了个干净，连同那枚恢复单身后就被自己扔到垃圾桶里消失的戒指，像是在告诉着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可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裴皓泽的思绪。
“喂？”
当男人接起电话听到另一端那隐忍的低泣声后，眉头一皱。
裴皓泽接到郑美雯电话的事儿赵希菲自然是不知道，只是在对裴皓泽说出那几句话后，她感觉到心情格外舒畅。
有种长期不见天日的人乍然见到明媚阳光的痛快感。
赵希菲想，这大概就是原身的情绪了。
在那场大火中烧掉的不只有赵希菲的性命，还有她对裴皓泽不求回报的爱。
赵希菲其实是想通了的，在两人离婚时，她把婚姻失败的原因归咎在自己的执拗上，所以不怨不恨，只是默默将浓烈的感情藏到心底深处，独自一人品尝。
然而当两人再一次纠缠后，裴皓泽可以说是被郑美雯给乱了神智，从一个不合常理的决定到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段过程中，最无辜的大概就是赵希菲。
裴皓泽将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在渐渐发现赵希菲对自己的重要性后不甘放手，偏偏又受到郑美雯的吸引而无法自拔。
贪心的男人，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想要。
最后就是害了因一次次的心软选择一次次留下的赵希菲。
不过大概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就是天性善良，在知道裴皓泽并非不愿救自己只是晚了一步后，她也选择了再一次的救赎对方，只不过这次，不会再傻傻的将女人生命中最珍贵的爱情搭进去。
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没事了。”
“都过去了。”
在正值用餐尖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赵希菲拍了拍心脏，用只有自己听的到的音量低语了两句，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告别。
果不其然，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后，心跳重新恢复正常，内心亦是安静如波澜不起的水平面，赵希菲感受到精神和身体的契合，微微一笑。
“你说什么？”
“你还想要透支薪水？你知道你的薪水都已经透支到半年后了吗？你当我是做慈善事业吗？”
愤怒的男声丝毫不在意这是在公共场合，将每一个字的音调都拉的十分高亢，让人耳膜生疼。
赵希菲想着要不要直接结账换家店窝着得了，然而接下来的另一道男声却让她立刻打消念头。
“非常抱歉，可是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出乎意料悦耳的男中音，像山林野溪间的淙淙流水声，带了一股子沁入心脾的凉意。“我母亲她……”
“你母亲，你也说了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在最后又调高一层音阶后，愤怒的男声突然跟泄了气似，只余满满无奈。“乐轩，能帮的我尽量帮，可是你懂吧？我不可能去帮你填那坑无底洞的。”
“我们这生意经营也不容易，旁的不说，我自己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我养呢，我又能如何？”
赵希菲侧目，便见正向自己的富态中年男子拍了拍对面年轻人的肩膀。
“就这样吧，那些钱你也不用还了，可是我不可能再借钱给你，也不可能再让你三天两头这样请假。”
“所以你就做到今天为止吧！东西收一收，明天不用来了。”
“钱我会还的。”说完，中年男子转身要走，就在这时，本来只是沉默听着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中年男子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说了句“随你”后便离开了。
时间在这时候仿佛静止了。
至少在赵希菲眼中是如此。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停留，直到本来一直站的笔挺，像在坚持着什么的年轻人突然一下垮了肩膀并缓缓朝赵希菲所在的方向转过身体为止。
赵希菲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然而在形容词构筑出来的印象产生之前，她的注意力全落在男人的眼睛上。
那是一对很好看的桃花眼。
哪怕看起来黯淡无光，可不论是眼皮的弧度还是眼窝的深度对赵希菲来说都是恰到好处，只有完美两个字可以形容。
特别是瞳仁的颜色。
当窗边一束阳光照进来，男人一无所觉，可赵希菲却清楚看见了里头彷佛嵌了无数颗碎钻一样闪耀出的璀璨光泽。
似曾相识。
可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对方。
王乐轩换下工作服走到停着摩托车的地方时，一个女人站在那儿。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直觉对方就是在等自己的。
果然。
赵希菲望着走过来的男人。
他应该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头发理的短，面容斯文，五官端正，紧皱的眉头下有一对令人惊艳的桃花眼，然而大概是积郁已久，整个气质显得较方才在餐厅看到的更为颓丧几分。
他目光紧紧盯着赵希菲，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你是谁？”
“你需要钱对吧？”
两人是同时开口的。
赵希菲没有回答王乐轩的问题，只是看着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我没有恶意，这点，我得先和你说清楚。”赵希菲的两条长腿交叉着，站姿优雅又随性。“我听到了你和你老板……姑且当是老板吧，我听到了你们两个的对话。”
“你急需要用钱对吧？恰好，我有钱。”
赵希菲说出这句话后，有点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虽然不是富二代的家世背景，不过赵希菲从小就是个物质欲望不高的人，从小时候的零花钱压岁钱到长大后的薪资年终几乎都是存着居多，且她为安文杰品牌设计的几件作品都是热门款，光是提成就让她的户头有颇为可观的成长。
不爱花钱又能存钱，累积起来的数字自然不会少。
而且赵青山和李兰馨手头一宽总爱往女儿的户头里打钱，这点就算在弟弟赵辉出生后也没有什么改变。
在他们看来女儿就该娇养、富养，且将来不论嫁不嫁人，手头有钱可以傍身总是好事。
因此虽然还没亲眼确认，但赵希菲对自己钱包的深度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我可以借你钱。”
她直白的道，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对面的男人。
男人一对好看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就像是要看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一样。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有，必然有诈。
这是社会教给王乐轩最宝贵的一课。
赵希菲不知道王乐轩在想什么，只是大方的任由对方打量。
好半晌后，才听到王乐轩淡声拒绝。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赵希菲觉得王乐轩的反应是人之常情，甚至出乎她预料的有风度，毕竟若角色对调换成自己是王乐轩面对这样的事情，就算不恶言相向，肯定也会因为觉得对方不是疯子就是别有所图而没有好脸色。
可除了声音冷了点，王乐轩从头到尾的表情都没变过。
无疑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男人。
不过赵希菲也不打算放弃。
她没有拿出名片，而是从包包里掏出为了随时出现的灵感而准备的空白笔记本，撕下一页后，又接着拿出钢笔在上头飞速的书写。
自己的姓名。
还有电话。
她把纸递到王乐轩面前。
王乐轩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依旧用那对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她。
赵希菲觉得很有趣。
她一向自认挺会看人的，这并非什么天生的能力，而是从她自神界诞生以来似乎就习惯时刻观察人的内心活动继而做出预测，长期累积下来的经验到现在，不说完全命中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由被称做灵魂之窗的眼睛望进一个人的内心。
那是最容易泄漏秘密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弱点。
不论平常再会演戏，也很少有人能将眼中的情绪给彻底掩藏。
然而这次赵希菲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王乐轩。
对方给她一种哪怕站在眼前，也依然距离遥远的朦胧感觉。
赵希菲敛下眼睑。
罢了，看不透就看不透吧。
至少她确定，王乐轩会收下。
男人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在短暂的僵持后，王乐轩果真伸手接过赵希菲手中的纸张，不过他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是直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后，转身离开。
赵希菲想他们应该很就就会再碰面了。
所以也没有需要道别。
“裴皓泽？”
“不，我们都已经离婚了，哪里还有什么关系呢。”
“嗯您放心吧，人家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吗？道理我都懂的。”赵希菲将手机夹在耳侧，放软了声音。“知道知道，只是最近公司和他们有业务上的往来才会见面，不过也不是我负责的项目，所以您别担心了。”
“好，这个假日如果可以我就回家。”
“嗯，您也保重，还有帮我跟爸和辉辉问候一下。”
“爱您，拜拜。”
挂断和母亲的电话后，赵希菲抱歉的对周灿笑了笑，两人继续讨论下一个礼拜的行程和计划。
等一切告个段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肚子饿到咕噜咕噜叫的周灿见赵希菲也开始收拾东西，决定主动提出邀约。
“赵姐要一起吃个晚饭吗？我知道一间新开的黄焖鸡米饭很好吃哦。”
“啊？”见周灿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赵希菲想了想晚上没什么事后干脆的点头道。“好呀，反正……”
话没说完，电话就响了。
“不好意思，稍等。”
赵希菲朝周灿示意，起身往外走。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她直接接起。
“喂？”
周灿没想到赵希菲那么快就说完电话了。
她还在网络上查电话打算预约呢。
“赵姐，我想……”
“不好意思灿灿，我突然有点事儿，今天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去吃饭了。”赵希菲双掌合起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改天再换我请你吃饭好吗？”
“啊？哦，好，当然，当然没关系。”虽然难得和偶像一起吃饭的机会泡汤了让周灿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其实我也还没吃过，就先去探探路，也不知道那间店是不是真有我朋友说的那么神……”
“嗯。”
“那赵姐，我们就这样约了哦。”
“好。”
看着周灿闪闪发亮的眼睛，赵希菲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