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秘书一时有些恍惚。
诚然姜甜是个手段与能力兼备的女人，从她接手“时耀”后短短几年做出的成绩便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然而表现的再如何出色优异，背后也难免还是有好事者说闲话。
那些评价都不是客观的，掺杂了个人的忌妒、不满还有愤恨，不过那些人在姜甜背后说嘴的时候却往往都忘了，放在一般人的人生中，她也不过是个刚踏出社会不久的，或许还在琢磨未来人生方向的年轻人而已。
且旁人可能不知道姜家的状况，可吕秘书却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从一出生就有傲人的背景，但姜甜的童年却绝对与幸福搭不上边。
同为父母，他实在不能理解姜涛金和沈佳亦的狠心，在吕秘书眼中，姜甜固然是需要尊敬的上司，却也是个自幼缺爱，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忍不住总想多关心对方一点，还曾有人笑说，自己这秘书当的和保姆没两样。
“姜总……”
姜甜一个眼神扫过，吕秘书顿时会意，将多余的情绪沉淀到心底后，对她深深鞠了个躬。
“谢谢您。”
姜甜摆摆手，确认吕秘书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了才缓缓转过身子，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她打算走一段路消消食，再到大街上打车。
不过姜甜才往前走没几分钟，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便驶到她身边按了喇叭。
姜甜偏过头，映入视野中的先是那象征尊荣与奢华的动物标志，然后才是有些眼熟的一组号码。
车窗摇下，姜甜的疑问很快得到开解。
来人是姜英杰。
“上车吧，我载你回去。”
姜甜拧着细眉，有些犹豫。
不过姜英杰已经把后座的门给打开，见男人此时显得格外执拗，她沉吟片刻后，到底还是坐上了对方的车。
后座宽敞，配备一应俱全。
车子里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儿，是一股很成熟的男性气息，并不会令人难受。
“回哪？”调整了空调后重新发动车子的姜英杰从车载镜子里看了眼姜甜，接着问道。“空调温度会不会有点低，要调高吗？”
“不会。”姜甜拉了下自己松垮的披肩，回答姜英杰的话道。“回金海国际的公寓。”
“不回家看看？”
回家？她不正是要回家吗？
姜甜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听姜英杰道：“你很久没回去看爸了。”
姜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姜英杰口中的家，是姜涛金和韩燕的家。
“他也不会想看到我的。”
姜甜不知道姜英杰这么说的目的何在，不过从姜甜的记忆中她得知，这对父女上一次见面是在去年过年，明明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却还是不欢而散。
听姜甜这样说，姜英杰沉默片刻后，又换了个让姜甜觉得莫名其妙的话题：“阿屏怀孕了，是方承继的孩子。”
“……我知道。”姜甜顿了顿，带着点试探意味的道。“我听谢洋章提过这件事了。”
那时候两人正在书房里各做各的事情，谢洋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姜甜听进耳里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更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了。
所以她只是淡淡应了声。
大概对她的平静挺满意的，后来的几天谢洋章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没想到现在会从姜英杰口中又再一次的听到。
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不过更让姜甜觉得违和的是姜英杰接下来的问题。
“谢洋章……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是啊。”虽然是姜甜主动引导姜英杰提到谢洋章的，然而对方的反应依然让姜甜感到古怪。“怎么？我们还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有些尖锐了，姜英杰听得出来。
“不，也不是说有什么问题，只是……”姜英杰的眉头皱紧又松开。
“那他今天怎么没过来载你？”
“因为他回老家了啊。”
“老家？”
“嗯。”
“你知道他老家在哪里吗？”
“这很重要吗？”姜甜疲惫的身体本来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着椅背，听姜英杰这么问后，她猛地挺直背脊。
“姜英杰，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话就直说好吗？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心。”
姜甜把“谈心”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平稳行驶的轿车在红灯前停下。
“你对我的敌意太大了，姜甜。”
姜英杰偏过头，锐利的黑眸仿佛融进了夜色，叫人望不到底。
这是一个在上位待惯了的男人在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气势，哪怕他的眉眼没有带上一丝多余的情绪，也依然会令面对的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姜甜已经记不清在姜甜的记忆中姜英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出现了，不过在最初，他就是和姜甜有一半血脉相连的哥哥而已。
姜老爷子自姜甜展露出过人天赋的那一刻开始就起了将“时耀”传给姜甜的打算，可其实姜英杰的出色亦是不遑多让的，姜老爷子之所以会选择将姜甜定做接班人，表面是因为亏欠，其实背后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姜甜不是在姜涛金身边长大的孩子。
姜老爷子曾经对姜涛金抱有多大的期望，后来就收获了多大的失望。
恨铁不成钢。
他甚至后悔，或许当年应该多将目光放些在女儿身上，而不是孤注一掷的培养姜涛金，那时候的姜老爷子已经忘了，在求学时代的姜涛金也曾经是让他骄傲的儿子。
不过不论过去如何，姜涛金为了儿女情长而放弃公司，对姜老爷子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这个将半生精力全倾注在事业上的男人，把“时耀”视作自己毕生的心血，甚至连儿子女儿的地位都要向后靠。
一开始他会替姜涛金求娶沈佳亦，姜老爷子打得是让“时耀”更上一层楼的如意算盘，就算那时候的“时耀”已经是颇具规模的企业，但强龙难敌地头蛇，凭沈家在北城世代累积下来的实力，沈佳亦作为沈家最受宠的女儿，多的是想与之联姻的对象，为了这桩婚事能成，姜老爷子当年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没想到姜涛金会如此不珍惜。
姜老爷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苦口婆心的劝解，到后来还退了一步，直言能让姜涛金养着韩燕并让人把姜英杰带回家里，没想到姜涛金在这件事上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被灌了迷魂药一般，坚持要给韩燕一个名分。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这触到了姜老爷子的逆鳞。
他能为爱情糟蹋生命糟蹋婚姻，将来就能为爱情糟蹋事业。
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所以姜英杰不会得到姜老爷子关注的目光，因为他是被姜涛金带大的儿子。
姜老爷子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更清楚韩燕，这个使出浑身解数最后终于坐上姜太太宝座的女人，或许有些聪明心计，可也只能用在风花雪月上，污人耳目。
于是姜老爷子挑选出姜甜，并亲自将姜甜调教成自己心目中完美接班人的样子。
原身或许知道，又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可接受了姜甜所有记忆的瑶姬却很清楚，姜甜之所以到二十来岁的年纪还对情爱懵懵懂懂，与姜老爷子的刻意为之脱离不了关系。
他不愿精心栽培出的孙女沾染上色令智昏的情爱，他只要姜甜照着自己安排的人生按部就班的走，在适当的时间选个适当的对象结婚，并生下下一代接班人，将“时耀”传承下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姜老爷子并没有如他自己预期的，活到那么老，老到可以把未来规划好，把所有变量都排除掉。
而人在面临死亡前的那段日子，回首看一生，往往容易有不同的体悟和感触。
“毕竟是我孩子啊……涛金，你可怨我？”
姜老爷子的一句话，给姜涛金看到了机会。
他说不怨姜老爷子。
“您是我的父亲，我怎么可能怨您？之前不来见您，也不过是怕您见了我心里会嫌弃罢了。”
这话不论真假，都成功加深了姜老爷子的愧疚。
自姜老爷子住进第一医院的病房到离世的那半年时间，姜涛金放下手边工作，几乎可以说是以医院为家，陪伴自己的老父。
在姜涛金和韩燕的耳提面命下，姜英杰亦是一有空就往姜老爷子的安宁病房跑，哪怕他对这个从来不待见自己的爷爷并没有太多感情，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底是自己的长辈，姜英杰也不会傻的将心中情绪表现出来。
那一阵子他差点儿被姜涛金和姜老爷子的父慈子孝给蒙蔽了，以为两人真的前嫌尽释，直到姜老爷子的遗嘱公布，他才恍然大悟。
一切不过一场戏而已。
各取所需。
“爸……你到现在还没放弃？”
“放弃？我凭什么放弃？”姜涛金冷哼一声。“时耀应该是我的公司，是我将来要传给你们的公司，如果不是那个……总之，目的达成，加上姜老爷子百分之十五的股权，现在的你也有了可以和姜甜对弈的筹码，等到时候……”
“爸。”姜英杰打断姜涛金的喃喃自语，这不是他平常会做的事情，然而这次他发现自己忍不住了。
“姜甜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女儿。”
“姜甜？”一提到姜甜，姜涛金的表情僵了下，接着露出了个有点扭曲的笑意。
“女儿？不，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那贱人……她是沈佳亦的女儿！”
姜英杰说到这里的时候，点了根烟。
腾起的烟雾朦胧了男人硬朗的脸部轮廓亦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一双映着火光的乌黑的瞳仁显得格外清晰。
姜甜也跟着姜英杰下车，倚着车门。
对于姜英杰的话她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和姜甜的记忆与自己的推测是完全对的上的，像姜老爷子这样强势惯了的人，对于被儿子与儿媳遗弃的孙女就算有亏欠，也不会拿自己的心血开玩笑。
与那点愧疚比起来，姜甜有利用价值，才是让姜老爷子注意到的地方。
而且与父母间的情缘越是薄弱，越是方便掌控。
只是姜涛金和沈佳亦间的感情，在姜英杰的描述中似乎远比姜甜自己以为的还要差上许多。
这是为什么？
“爸和沈佳亦的关系，早就恶劣的不行。”
这点不用姜英杰来说，姜甜也知道。
“不只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似的，姜英杰总是用一句话就精准挑破姜甜的疑惑。
“记得沈佳亦后来那次怀孕吧？”
姜甜当然记得。
那是她无缘的弟弟，也是促使沈佳亦和姜涛金离婚的导火线。
才刚失去孩子正在坐月子的沈佳亦得知了姜英杰的存在，一个和姜甜同龄的男孩，是丈夫出轨，她被当傻子一样欺骗蒙蔽的最好证据，虽然两人很早就貌合神离，但若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则插曲，两人的婚姻会歹戏拖棚到什么时候也很难说。
毕竟前面那些年也是这样过来了。
正当姜甜在思考姜英杰提起这件事的用意时，男人下一句话直接把姜甜雷了个外焦里嫩。
“那个孩子，不是爸的。”
“……什么？”
就算姜甜擅长保持冷静，那也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惊愕的看着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爆了个惊天大料的男人。
“你没听错。”姜英杰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红光在幽深的夜色中醒目非常。“就是那样。”
“沈佳亦瞒得很好，我妈那时候无意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花大钱请了私人侦探仔细调查，没想到这一调查还真给她调查出了点什么来。”男人的薄唇间缓缓吐出一圈缭绕的烟雾。
“我妈把这件事捅到了爸那里，男人的劣根性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自己出轨没事儿，老婆却不能给自己戴绿帽子。”
姜甜清楚看见姜英杰脸上的嘲讽。
针对姜涛金的嘲讽。
姜甜眨眨眼，发现姜甜记忆中的姜英杰和自己眼前的姜英杰的确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