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只是臆测，而是事实。
究竟是姜甜对姜英杰的理解有误还是……
“那个孩子的父亲是……”
姜英杰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皮静静的望着姜甜。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不过她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非常急迫的问题。
“那我的父亲……”
“噗嗤。”姜英杰低笑一声，看姜甜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你当然是爸的女儿，不然姜老爷子有可能把你带到身边吗？”
这倒也是。
姜甜想，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如果姜甜不是姜涛金的孩子，姜老爷子又怎么可能把“时耀”传到她手中？
就算再看好姜甜，有其他选择的姜老爷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传贤不传亲的事来。
不过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那时候还想，如果只是姜英杰一方有出轨的铁证，按沈佳亦在沈家的受宠程度，怎么也不应该这么轻易放过姜涛金才对。
现在，从姜英杰的口中，姜甜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然而仔细一想，也是情理之中，令人唏嘘。
两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爸一直想让我接掌时耀。”
“他对这件事做了很久的布局。”在姜甜的视线看过来时，姜英杰垂下眼睑，遮住情绪。“比你以为的要更深入许多。”
“哦。”姜甜想了想，淡淡道。“那又如何？难道……”
突然灵光一现的姜甜觉得自己抓住了逻辑的尾巴。
“难道你是想说，在公司针对我的那些话和行动都不是你的本意吗？”
姜甜紧紧盯着姜英杰，试图从他仿佛戴着面具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然而姜英杰除了移开视线，并没有理会姜甜的这个问题。
“姜英杰……”
“就在三年前，爸给我引见了一个人，他说那个人只要愿意站在我这边，时耀就是囊中之物，董事会的那些老头子，完全不足为惧。”
“什么？姜英杰，你不要转移话题……”本来不耐烦姜英杰含糊态度的姜甜忽然顿住了，因为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推论。
“你说姜涛金给你引见了一个人……不会是……”
不知为何，熟悉的名字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至极，就连要清楚将两个字说出口都格外困难。
这会儿姜英杰终于愿意直视姜甜了，用一种带着无奈与怜悯的目光。
“是。”
“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谢洋章。”
姜甜早知道谢洋章和姜英杰早就认识，不然也不会有后来姜甜记忆中男人穿着白色西装踏进办公室的一幕。
她惊讶的是，谢洋章和姜英杰认识的比自己想象中的早。
三年前……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姜英杰的指尖点了点细白的烟身，便有火星子与灰烬一同落到地上。
姜甜不知道姜英杰口中的后来有多后来，不过除开这次，两人平常的交集实在有限的很，在公事上属于王不见王的状态，更遑论在私事上了。
“所以你才来提醒我谢洋章的身份不简单？”
姜英杰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姜甜发现自己摸不透眼前的男人。
谢洋章身上有秘密，个性反复无常，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到哪条警戒线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在多数时候，谢洋章还是可以用常理来审度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也有迹可循。
姜甜知道这有一部分得归功于姜甜的记忆和情人间的日常相处，只是在面对谢洋章的时候，她还能应付自如，不说占上风，至少和对方是处在一个平等且有来有往的关系中。
但姜英杰就不一样了。
当对方的态度和表现与记忆中的发生了严重偏差，姜甜只觉得烦躁。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姜英杰的态度，她总有时间可以慢慢把这些事抽丝剥茧的整理出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告诉我姜涛金很早的就将谢洋章引见给你认识，又说谢洋章并不单纯，这些我现在知道了，然后呢？”姜甜感觉到一丝寒气钻进衣领，忍不住把披肩裹的更紧一些。
“你的意思是什么？谢洋章接近我别有目的？是为了时耀？就算真是如此，我们交往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哪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什么还按兵不动？”
连珠炮似的问题跳了出来。
姜甜有意砸的姜英杰措手不及，好透漏出更多信息。
她实在有些厌烦这种不干不脆的谈话了，像是在抽毛线团，越抽越乱，越乱越烦。
想到这里，她站直身躯，用一种看来有些高傲的姿态，微微仰头望着姜英杰。
姜涛金在男性中的身高算普通，不过加上韩燕模特的基因后，姜英杰用目测至少也有一米八五到一米九，加上男人勤于锻炼，身材看起来高大笔挺，犹如立在黑夜中的松柏般。
姜甜不想在气势上输了对方。
“如果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我想……”
“其实我爸不知道一件事。”
就在姜甜决定终止这次谈话时，姜英杰打断了她。
姜甜细长的，扑着闪粉的柳叶眉缓缓皱起，打了好几条折子。
“什么？”
“我早就见过谢洋章了。”姜英杰边说边把烟用尖头皮鞋给踩熄了。
“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不过我很确定，我见过的那个人就是谢洋章。”
“你知道我在哪里看到他的吗？”
低沉的男中音磁性且声调平稳，然而无端的，姜甜却是从里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直觉让她浑身发颤，不是恐惧，而是……心脏骤然收缩，一抽一抽的疼。
尤其是在听清姜英杰的自问自答以后。
“精神病院。”
“我是在一间私人的精神病院看到他的。”
韩燕有个弟弟，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韩燕虽然作为第三者插足了男人的婚姻，但在对家人方面却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尤其是对在父母相继离世，很长一段时间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
长姐如母，韩燕曾经身兼数职，只为养活自己仅存的亲人。
而自从她和姜涛金偶然重逢并给姜涛金生了姜英杰后，男人在金钱上对她可以说是格外大方，才让韩燕有能力将弟弟送进全国有着最先进设备与最齐全设施的顶级私人精神病院中休养。
韩燕固定每个月会去探望弟弟一次，陪他说说话，带他散散步，虽然弟弟已经认不得人，偶尔对着空气叫唤一声姐姐也能让韩燕得到莫大的安慰。
姜英杰就是在和韩燕去探视舅舅的时候遇到谢洋章的。
人一生会遇见许多人，有交集的，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的……姜英杰之所以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留下印象，不过是因为谢洋章那张太过出色的面孔。
那时候的谢洋章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雌雄莫辨的气质较成年后更盛，肤色十分苍白，苍白到衬的一双乌目漆黑如浓墨，一点朱唇似胭脂，而谢洋章整个人就仿佛一片洁白且柔软的羽毛，似乎只要风稍微大些，便被吹远了。
不过很快姜英杰就知道一切不过是错觉。
当谢洋章淡淡朝他瞥过一眼后，那种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仿佛被一个疯子盯上的感觉，到现在姜英杰还记得清楚。
谢洋章的眼中没有丝毫人气。
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披上一层年轻漂亮的外衣，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即将腐朽的本质。
因为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在推开门见到谢洋章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立刻就涌现关于对方的记忆。
在与谢洋章四目相对那一刻，姜英杰一阵哆嗦。
他自认胆大，然而这份胆大在与男人的对视中很快被一点一点碾碎了。
谢洋章盯着姜英杰，像是毒蛇盯着猎物。
他的额头已经隐隐冒出汗珠子来，明明室内的空调只有二十度，姜英杰却有种自己置身于烈日下被烘烤着的错觉。
“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长子，姜英杰。”
直到姜涛金的声音打破平静，才将他从太过真实的幻境中解救出来。
姜涛金腆着脸，半点没有平常在人前做惯了的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姿态。
“还不过来和谢先生打声招呼！”
最后一句话是扭过头对姜英杰吼得。
姜英杰不想动，却还是在父亲逼迫的目光中，缓缓拖着脚步站到谢洋章的面前。
谢洋章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像是在评估货物一样，充满了计算与玩味，还有一丝嫌弃的冷淡。
“你好。”良久，久到姜英杰以为对方不会有任何动作的时候，谢洋章才在姜涛金既紧张又充满期待和亢奋的目光中，缓缓伸出手。“我叫谢洋章。”
姜甜一直心不在焉。
哪怕进到熟悉的家门，手里握着冰凉的鲜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姜甜也很难集中思绪，在和姜英杰分道扬镳后。
脑子似乎一直处在过热的状态。
“我后来有找门路试图调查谢洋章，不过他的背景被仔细处理过了，一般的渠道很难查出什么。”
“直到有次应酬，我无意间听到对方老板提及一个名字，叫谢洋章。”
“谢洋章这个人，是京城谢家现任的当家人，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京城谢家可以说是黑白两道通吃，名面上是家国际性的金融企业，其实私下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早年京城谢家的踪迹还有迹可循，然而近几年来却越来越神秘，甚至连家族企业都交给了专业经理人管理，谢洋章更是从来不曾在更开场合露面。”
姜英杰说到这里，停顿片刻。
“我不敢保证他们说的谢洋章是不是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谢洋章，也不能保证听说的事实百分之百准确，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以放在心上，也可以听过就算。”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姜英杰说出“家人”两个字时，格外别扭。
姜甜却没心思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
她用目光催促着姜英杰赶紧说下去。
男人本来也没卖关子的打算，咳嗽了声后，便把自己手边有的信息用浅白的言辞直接说给姜甜听。
“早年谢家祖辈是帮派起家，在乱世中越做越大，到谢洋章的爷爷一代因为国家动荡止息，便打算渐渐把背景漂白，可这事儿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
“谢老爷子本来有五个孩子，到最后只剩一个活了下来。”
“这件事给了谢老爷子警钟，不论是谢家本家还是依附谢家的那些旁支们早已经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那些早已经对谢家虎视眈眈的对手和敌人。”
“所以谢老爷子虽然持续坚持着自己当初的理念，却还是把谢家一部分的黑暗面保留下来，为的是护住谢家百年门楣和子孙后辈。”
“不过丧子之痛对谢老爷子打击太大，加上早年受过几次重伤，英年早逝，谢家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谢晋，也就是谢老爷子唯一存活的儿子，林谢洋章的父亲身上。”
“谢晋牢记父亲的嘱咐，兢兢业业花了十年的时间终于让谢家得已改头换面，光明正大的站到世人的眼中，虽然阴影始终随行。”
“他是个十分有能力也十分自律的人，唯一一次冲动大概就是娶了吴玉。”
姜英杰说到这里的时候，车子已经到达目的地。
金海的公寓，现在也是谢洋章和姜甜的“家”。
小区僻静，安保严格，此时已经深夜，没有半点人声。
姜英杰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金色袖扣在微光下闪烁。
姜甜没有下车，她知道姜英杰还没说完。
前情提要若事不关己姜甜通常是没兴趣听完整的，在她看来别人的故事再如何高潮迭起也就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
然而此时，她却罕见的感受到一股急迫感，姜甜知道原因，却选择忽略。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悸动。
姜英杰继续说下去。
“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在精神病院见到谢洋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