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自己的舅舅送进去的。”
“他舅舅叫吴贵……吴家的家世非常普通，后来还是靠着姐姐嫁给谢晋的裙带关系进入谢家在台面上的金融企业工作，生活渐渐富裕起来。”
“谢家权势大，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概也知道自己能有后来的风光都是姐姐带来的，吴贵对外甥非常好，好到连他自己的一对儿女都得往后靠。”
“谢洋章也很信任这个舅舅。”
“直到谢晋和吴玉在一场车祸中不幸身亡，吴贵顺理成章的成为才10岁的谢洋章的监护人……狼子野心，这才渐渐显露出来。”
听到“狼子野心”这四个字时，姜甜眼皮一跳。
她再次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胸腔里空荡荡的，连呼吸都变得不再容易。
这点细微的反应姜英杰并没注意到，他只是接着说下去。
“关于吴贵如何对付林谢洋章，众说纷纭，没有个准确的说法，不过谢洋章的确是被吴贵亲手送进去的，据说还交代要特别关照……这是从精神病院中医护人员那听到的说法……”
姜甜久久没有等到下文。
她偏过头，不解地望着姜英杰。
姜英杰的表情有些古怪，问了一句。
“你知道那些医护人员称谢洋章什么吗？”还没等姜甜开口回答，姜英杰自己给出了答案。
“小疯子，他们称谢洋章，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是个像恶魔一样的疯子。”
姜甜重重的把杯子放下。
就在这时候，玄关传来动静。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姜甜直接站了起来，只是才往前跨两步却又猛地停住了，怔怔的望着因为点了灯而显得温暖明亮的长廊。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甜的脑子却是越来越混乱。
就在她迫切想要理清自己思绪的时候，拖着银色行李箱，风尘仆仆的男人终于来到客厅。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宛如羊脂精雕细琢而成的俊美脸孔上还刻着疲惫，仍难掩一身风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在与他狭长桃花眼对上的一刻，姜甜忽然鼻酸。
谢洋章没注意到姜甜的表情。
事实上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姜甜没有穿拖鞋的脚ㄚ子就这样光溜溜的站在地毯上。
那条地毯还是他们不久前到巴基斯坦的集市上买的，做工不输一线大牌，用料柔软，花样精致，表面绣着很有地域风格的图案花纹。
姜甜非常喜欢这张地毯，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买下，哪怕这条地毯的价格只有上一条地毯的不到十分之一。
鲜艳的色彩，衬的白皙的脚更加白嫩，清楚的血管脉络如青紫色的藤蔓攀在一片白玉上。
谢洋章把行李箱放下，上前两步，直接屈膝半跪在姜甜身前。
这个动作由谢洋章做来流畅优雅，仿佛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似的。
“怎么不穿鞋子？”小巧的脚ㄚ子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自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姜甜浑身一颤，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连袜子都不穿？不怕着凉？”
谢洋章抬头看姜甜，眼中满是不赞同。
脸还是那张脸，就算曾经再惊艳，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也已经习惯了，可不知怎的，此时姜甜忽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在心湖间荡漾开来。
谢洋章这时发现了不对劲。
姜甜很少有这样怔忪的时候，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突然变傻了？”谢洋章低笑一声，弯起的桃花眼中，碎光就像散在夜空中的星星闪烁。“还是太想我了？嗯？”
谢洋章边说，边用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姜甜的脚踝。
仿佛有一阵电流被摩擦出来，沿着血管，刺激了全身。
姜甜终于回过神。
“我……”
“嗯？”
话已经到了嘴边，姜甜却有些怯于说出口。
“怎么了？”谢洋章看出她的迟疑，打趣道。
“你今天真的不太对劲哦，是参加晚会太累了吗？没想到连这种日子老板都还要努力工作啊。”
谢洋章把每个语尾助词都咬的重了点，配合他扬起的音调，刻意营造出了轻松的氛围。
男人漂亮的眉眼透出淡淡的温柔。
那是只有在凝视自己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有那么一刻，姜甜觉得一切的纠结都显得可笑。
那些沉重的情绪瞬间就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既然事情总有要面对的一天，那何不越早解决越好？道理每个人都懂，姜甜更是明白，不过她终究也就是个普通人，也会陷入普通人的迷惘和矛盾中。
“姜甜？”
“我都知道了。”在谢洋章不解的目光中，姜甜一个字接着一个字清楚说道。“姜英杰都告诉我了，关于你的过去，谢洋章，或者称呼你……谢家主。”
听到“谢家主”这三个字时，谢洋章的脸色一变。
姜甜很少见到男人如此剧烈的，毫不掩饰就显现在人前的情绪。
更多时候，谢洋章总是带着三分克制，三分压抑，除非受到特别的刺激，不然他展露出来的，通常只是内心一点微不足道的波动。
就像忽然面临料峭寒风的大地，男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阴沉，虽然姜甜感觉的出来这只是谢洋章下意识的反应，在对上那阴骘的眼神时，仍是忍不住的哆嗦。
像是踏过猎物尸体的野兽，透着一股喋血的味道。
这时谢洋章的手仍贴在姜甜的皮肤上，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害怕。
刹那间，恍如大梦初醒。
谢洋章撑着膝盖站起来。
也是到这时姜甜才发现，她和谢洋章间的身高差距有多大，特别是当男人低着头看向自己时，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后退到安全距离。
可姜甜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不能有任何动作。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强烈的，毫无根据却让人盲目相信的第六感。
下一秒，谢洋章拉住她的手。
“姜英杰的嘴巴比我想的还严实些。”边说，谢洋章边把姜甜带到沙发上坐下，同时捡起被主人丢到一旁的室内拖鞋给她套上。“
就算开了暖气还是得注意些，不然像上次那样感冒你又有的难受了。”
谢洋章的口吻轻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不过姜甜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上。
“你……警告过姜英杰？”
“警告？”谢洋章眉眼一挑，似笑非笑。“不，我只是提醒过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而已。”
“……”
这和警告有什么差别吗？
“所以……你真的是京城谢家的掌权人？”
谢洋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认真专注的眼神与姜甜对视。
“其实，我这次回来也是做好了准备的。”
“嗯？”
“把一切都告诉你。”
为了……我们的将来。
在猛灌下一大口水后谢洋章才娓娓道来。
“姜英杰应该都和你说过我们家的背景了。”
“我的老家在京城。”
“我爷爷在战乱的时候来到京城避祸，与我奶奶相识，最后就落脚在那里。”
趁着谢洋章停顿的片刻，姜甜问道：“你早就知道姜英杰在调查你了？”
谢洋章没有否认，姜甜沉默。
男人的背景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更不寻常一些，那种仿佛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的控制力，就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任凭孙悟空本领再高，自以为探到了尽头，其实也不过就是在掌心蹦了几下，翻滚不出什么来。
不过她很快就抛开心中那一点难言的滋味，打起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谢洋章接下来的话上。
“我的父亲本来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却因为各种人为制造的意外，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我，必须要足够强大，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大概是因为提到父母，谢洋章的脸部表情就像是清晨雾霭蒙蒙，透着薄薄阳光的森林，柔和且温暖。
“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至少对我来说，他们是最好的父母。”
“我小学写的作文，关于梦想，就是要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成为可以保护家人的超人。”
这时候的谢洋章，正处在一个十分罕见的状态。
姜甜见过高兴的谢洋章，温柔的谢洋章撒娇的谢洋章，愤怒的谢洋章，失控的谢洋章，不安的谢洋章……作为情人与同居人，她可以说是见过对方许多的面貌，包括平时表现出来的与不常在人前显露的。
可现在谢洋章的这一面，却让她陌生的很。
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为什么而难过。
矛盾的情绪，让谢洋章整个人陷入了只有自己能懂得情境中。
姜甜不愿出声打破，只是将掌心贴在他握成拳头的双手，无声的给予鼓舞与安慰。
“我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我想……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最后几个字谢洋章说的极轻，轻的就像一缕不留痕迹的微风，如果不是此时周遭环境安静，姜甜又特别专心的在听谢洋章说话，不见得分辨的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看起来就好像只是嘴唇动了动而已。
“为什么说是应该？”
“为什么？”谢洋章低笑一声。“因为太远了。”
“嗯？”
“童年，幸福，爸爸妈妈……这些都离我太远了。”谢洋章的目光幽深。“远的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一样。”
闻言，姜甜一怔。
谢洋章现在也不过就是青壮年，在一般人看来，正是处在生命中兼具了深度与活力的大好年纪，然而若只是听他的语气，却像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在大限将至时回首过往一般，充满了对无情时光的感叹。
虽然已经从姜英杰那里知道谢洋章在没有她参与的那段过去中可能经历了什么，可当话从谢洋章口中说出来，对姜甜造成的影响却是更强烈的。
而这甚至不过只是开始。
姜甜下意识的使力握住谢洋章，也不知道是想要安他的心还是自己的心。
谢洋章垂下眼皮，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个反手，便将姜甜的小手包裹进大手拢成的圆圈中。
“可能物极必反吧，在我十岁那年，他们出了一场意外，离开了。”
“我那时候很难过，难过到就算是大晴天，也觉得天空是灰色的。”谢洋章顿了顿。“那一阵子所有人都在忙着处理父母的后事，根本管不上我，我也不想见到那些嘴里只会谈论遗产的大人，索性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只靠放在柜子里的一点零食和饮料填饱肚子”
随着谢洋章的描述，姜甜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一个眉目精致，漂亮又安静的孩子，独自一人待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双目无神，抱着膝盖无声流泪的样子。
姜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
察觉女人怜爱的目光，谢洋章掀起眼皮，一双桃花眼晕着粉透着点迷蒙，潋滟非常。
他忽然笑了。
猛地抓住姜甜的手肘，一个使劲便将人拽进了怀里。
姜甜眨了眨眼。
被压在下方的肌肉结实紧绷，哪怕隔着两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贲张起伏的线条。
姜甜这才知道，谢洋章的心情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更不平静。
或许，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自揭疮疤的事吧。
姜甜觉得心疼，可她清楚，根烂了就得刨出来，否则，只会被拖着一起腐败。
好不容易才让谢洋章开口，姜甜不能在这时候因为自己一点的难受，就要谢洋章把自己缩回壳里，继续以前瞒着忽略着就当作事情不存在的那种态度。
秉持着这个想法，姜甜便只管蜷缩在男人的怀里，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好听接下来的故事。
殊不知她磨磨蹭蹭的动作在谢洋章看来就像是家养的娇贵小白猫在给自己找窝似的。
可爱的不得了。
男人忍不住抬手，揉乱了揉姜甜的头发。
姜甜懒洋洋的抬眸，嘟嚷了句。“别摸，还没洗头，脏着。”
事实上姜甜有轻微的洁癖，在工作结束回到家后，只要时间超过九点，她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踏进淋浴间冲个热水澡，把身上的脏污都洗干净了，对姜甜来说是让身心得到休息的必备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