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舅舅闻言，轻轻点头道：“珠珠能回来，皇姥姥其实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眼眶再次溢满泪水，我伏在棺木上，抽咽不停。
许是怜惜我，皇舅舅撤下了很多侍从，慈宁宫一片寂静，唯有默然布置灵堂棺柩的礼部官从在来往主持。
“你何必装成这模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声音，我怎会忘？是莲姐姐。。。
我身子微僵，抿了抿唇，还是抬起头，望向了来声处。“莲姐姐。。。”
来人身姿丰腴，满身粗粝麻衣依然艳光非常，凌厉的凤眼微挑，抱胸而来，步步生莲。
“你不用叫我。”她如是说“我希望你一直别回来！”
“。。。”我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不是我不回来，皇姥姥还会好好的？还能说能笑，依然康健？
垂下头的我，看见了这双精致的绣鞋，在渐渐向我靠近。
我微微后撤半步，但下巴却赫然被捏住，脸不由猛然一抬，一眼便撞进了莲姐姐的眼神里。
“为什么回来？！”莲姐姐如是问，眼尾殷红，银牙紧咬。
我微微阖上双眸，一滴泪水划过脸颊，落在胸口：“我回家而已。。。”
我只是回家而已，而已啊。。。
如果知道，会这样。。。我。。。
下巴的力度渐渐放松，我睁开眼，真诚道：“对不起。莲姐姐。。。”最后三个字，我声音微微放低，生怕惹她不喜。
良久的沉默，她道：“听说，你没用膳？”
闻言，我心底微暖，神色也有了些和缓：“没事的，莲姐姐。”弯了弯眼睛，我强打起精神道：“莲姐姐没有用膳么？”
“用了，这是父皇让我带过来的。”莲姐姐话音一落，身边的女官便微微前踏半步，手中提着的正是膳品。看了看膳品盒上的标识却是清莲殿标记。我轻轻一笑，点头：“好，谢谢皇舅舅了。”
皇命不可辞，哪怕此时真的没有胃口，也要用些膳，这也是舅舅以及。。。莲姐姐期盼的吧？
用完膳，我换下衣裳，着二等功服，这是一种相对细腻的麻衣布，可是粗糙的料子磨的我手腕泛红，我想到什么般，看了看红了一圈的手腕，轻轻摩挲：二等功服啊。。。
我站在殿外，白幡飘飘，黄纸如雨，人来人往皆面色沉重，默然哀痛。
进了殿，诸葛钦，诸葛莲已经候在灵堂，而皇表哥在皇舅舅身边，他是既定的继承人，自然会跟在皇舅舅身边接受这些。
我坐在女眷除莲姐姐之后最靠前的位置，天启是没有皇后的，皇舅母去世了，皇舅舅也一直没有续娶。
哪怕是皇室，也不能避免一妻多夫，皇舅舅作为天子，官民表率，也是身体力行。
皇舅母和皇舅舅青梅竹马，依然会娶侧夫，侍郎，对于有情人，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因此对爹爹就格外看重吧，大抵是爹爹活成了他想活成模样。
停灵三日，灵堂终成，守灵四日，头七毕，报丧门，王公贵族进宫行哭礼。
次日，棺木钉封，君王举白幡，皇子执双杖，亲眷相扶，白纸纷扬，三十二人抬棺至皇陵。
一路洒满白纸灵钱，一路浸润泪水哭号。
风停气闷，天色渐渐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雷霆。
礼成，下棺。
脸上逐渐湿润，雨终归是下了。
雾蒙蒙的雨愈来愈密，渐渐模糊了我的眼睫。
因女眷不可直接参与下葬，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皇姥姥下驻皇陵，此次死别，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涌。
80大寿，我还未献上祝福，竟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看向身边莲姐姐，眼中也不由带上些许疑惑惊讶。
“我欠你很多，但是，我不想见你也是真的。”她看着远方，目光微远，神色无波。
“我知道。”我知道，莲姐姐肯定不愿意见到我，但是我依然想留在京城陪皇姥姥一年，就一年，一年就好。。。
“是不是很过分？”她如是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分，我私心也不敢见你的。”微微弯起眼，我安抚一笑。
“甄明珠，你笑的好丑。”
听了这话，我笑的更开心了：“我偏丑给你看。”
“你。。。”
“我们回去罢。”我打断了她的话，示意她看下身后的女眷，很多女眷步行号哭这么久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
“啧。”莲姐姐不明意味的轻嗤一声身后女眷，看了远方，还是带头离开了皇陵。
我回头看了看远方，心里默言：皇姥姥，我很快会再来的。
之后的事情，女眷是不便参与的，在天启，女子是娇弱珍贵的，因此需要远离丧葬，除非是血缘很亲近的女眷。。。
在宫里陪了莲姐姐几日，我便离开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都和我并没有太大关系，除了我是外家，还与我我日渐临近的成年礼有关。
我还是会经常想起皇姥姥的音容笑貌，但我开始慢慢回到正常生活。
回到尚书府，爹爹已然在门口等候，让我想起来往年皇姥姥在殿前等我的模样。不由得，眼尾便是一红。
爹爹见状安抚一笑：“皇姥姥也是不愿珠珠伤心的。对么？”说完，爹爹轻轻拍了拍我的发顶，温和问道。
我点了点头，心里知道，但是，做到却是另一件事了，可是，如果这是皇姥姥所愿，珠珠会努力做到的。
皇姥姥去世，我的成年礼，想必会精简推迟，爹爹应该会很遗憾吧。
我提出次年举办，被爹爹否决了，成年礼因我在草原已然推迟了近两个月，若是再推迟，已然入冬，便不成体统了。
天启向来生者为大，喜事为重，这种积极向上的情绪对于天启人也有颇大影响。
我有些适应不良，皇姥姥刚刚去世，我便办起了成年礼？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皇舅舅的意思竟然是要大办，难道一点也不顾忌皇姥姥？
爹爹喜闻乐见，表明数年前便已然备至完毕。家中有女成年，向来是家中大事。
“珠珠不必太过结虑，这也是天启往例，可以理解冲喜，用喜事来洗去阴霾，况且，皇姥姥一定也想见你成家立业，幸福安泰。”爹爹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点了点头，爹爹笑着问我：“珠珠可有亲近的男女邀请来？”邀请女子不外乎是血亲闺蜜，邀请男子便很暧昧了，基本上算是昭告亲友，日后一定会结成婚姻。
略微思索，便道：“倒是有些，我想亲手写邀函。”说时，我心里已经有好几个女子人选，男子。。。我思来想去，只邀刘璃一人便可，其余人，留待爹爹安排，自爹爹手中邀函而来，便是亲友，适龄男子也与我无甚牵连。
爹爹闻言，含笑点头：“京都儿女自然极好，若是认得别家，路途遥远，爹爹也好早早差人去接。”
我听了，微微颔首：“珠珠也想到了，已经差人去了。”
爹爹闻言，温和的揉了揉我的头。
又和爹爹闲聊了两句，我便回了屋。
院中，若水正在其中，似乎等了很久。
我看见他怀中的册子，了然：大抵是又来找我答疑的，写邀函也不急于一时，我便没有拒绝，招他进屋。
解答完，若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一般，便屏退了屋里侍者。
我正要开口问他，他扑通一声跪在我书桌前，膝盖触地的声音简直令人牙酸。
“主子，若水自知自己卑微低下，但是此事，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请主子出手相救！”若水说完便是猛地一叩头。
我看着，都觉得疼，稳了稳心神，我问道：“先说说看。”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反对。
听了我的话，若水眼中微微一亮，便开口说起事由。
若水原名秦五，底下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十几年前许了刘姓人家，进行换亲，刘姓女子先成年，便依言嫁进秦家，头一胎便是女孩。
乐极生悲，十年前草原人南下，烧杀抢掠，刘姓女子身陨，秦家妹子不见踪迹，两家瞬间没了主事的女人，资产便要充公，唯一的女婴顿时成了救命稻草。
两家人争夺不休，刘家势大，秦家败落，少男为奴，壮男充军，资产缴公。
前些日子，若水陪我进宫，发现清莲殿宫门守卫正好是他二哥，因此便开始有了联系。
直到三天前，他二哥得罪了一位大人物，至今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我轻轻叩了叩桌子：“那人是谁？”
“听二哥说，大家叫他世子。”若直起上身，垂手低眉道。
世子？京城贵族云云，出门随手扔块砖头就是个大人贵女。
“还有么？”不知道身份我不会贸然出手，虽说，在京城，我地位尊贵，但终归是母亲余荫，父亲庇佑罢了，我也不愿徒惹大手作仇。
“。。。那人有。。。龙阳之好。。。”若水脸色有些青紫，似乎用了莫大的勇气一般。
龙阳之好，难怪若水不愿说出来了，此事定会对他二哥身心造成巨大的伤害，最明显的体现便是男子清誉。
若是说龙阳之好的世子，还能入宫轻易带走侍卫的，我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
四姨和四姨夫的小儿子，杜合子，今年26，四姨和四姨夫常年住在馆陶庄园，皇舅舅感念四姨曾经救命之恩，皇姥姥心疼杜合子他自小没有爹娘在身边，对他颇为纵容，允他随意进出宫门，见君不必跪，20岁赐黄带子，25岁赏黄马褂。可谓是荣耀十分。如果是他，便真的是棘手了。
我扫了一眼跪如磐石的若水：若水，我要帮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