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溪在席间帮着布菜,才瞥见今日多了一副碗筷,摆在上座的位子。
平日里陈珑与她用膳,并不用主座,只是空着主人的座位,和她相对饮食,显得亲切。
眼瞧着这位子被人占了,萧溪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只是旁敲侧击:“奉宣殿下要来用膳吗?还是清泽殿下?”
帮着一道儿布菜的春枝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陈珣和陈珑一道儿进来,便略退一步,屈膝行礼:“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是陈珣应了声:“姑姑下去吧。”
萧溪回首循声望去,陈珑略次陈珣一步,站在门边,长眉蹙着,一副极为头疼的模样。
这模样挺常见,陈珑嘴偶尔欠,说话刺挠人,被旁人怼回来了便这幅模样。
而一旁的陈珣静静望着她,眉梢眼角尽是温润的神色,只耳尖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绯红。
只是可惜,烛火晃动。屋里虽明亮,到底还没照彻帝王显露在外的那一点子隐秘心思。萧溪不过窥上一眼,便也屈膝行礼,徐徐下拜:“臣女萧溪,见过陛下。”
这一遭是陈珑应声叫她起来:“阿溪不必多礼,起来用膳吧。”
萧溪略一踌躇,迟了起身。便听见帝王的声音追加过来,少年人已变完了声,全然褪去了稚气青涩,一派沉稳。
他说起话来声音极好听,并没有很粗声粗气,也不似幼时带点女孩子一般的尖细,如玉润泽人心:“萧姑娘请起。”
随着这话落下,陈珣的喉结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陈珑伸手扶起萧溪,萧溪垂首跟在陈珑身后,听见长公主殿下微微偏头,话里带笑:“丫头,脸红透了。”
她抬手摸脸,只觉有一点烫,却远没到红透的程度。
陈珑没回头,径直朝着她的位子走,萧溪却听见一声轻轻的笑,不由羞窘。
她气鼓鼓要瞪向陈珑,却不提防和正无声注视着她的陈珣对视。
天子在长姐面前永远锋利不起来,只是一块温温润润的玉,澄净柔和。这一份温柔不知何时起也匀了均等的一份给她,低眉微笑时映着柔柔的月光。
而年少的帝王甚至在她望过来时有一些窘迫地挪开眼去,垂头装着要咳嗽。
看得人怦然心动。
明煊长公主殿下从前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此刻却混不吝一笑,刻意不解风情地问:“陛下最近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宣太医来给你看看?”
她瞥一眼垂眸的萧溪,亮了嗓子:“就说那荔枝膏别吃太多了,怎么,贪凉惹得嗓子不舒坦了吧。”
陈珣:……
才拿婚事奚落了长姐的陈珣在这次对垒中完美落败:“长姐坐下用膳吧。”
宫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是以虽则这一餐饭用得静悄悄的,但到底没有显得太过尴尬,几个人心里各有各的心事,各自都在琢磨。
萧溪和陈珣在琢磨什么陈珑心里有数,而她在琢磨适才陈珣与她说得话。
“今日朝中又有人督促长姐的婚事了。”
据闻这事儿依旧是陆昉那边人提出来的,还由这礼部递了名单上来供她这个长公主殿下亲自挑选,网罗了全京城所有适龄的青年才俊。
还精心地预备好了长公主殿下可能存在的癖好,把年纪范围调控到了十六岁到二十八岁。
陈珣说到这儿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眼里却是少年老成的帝王少有的促狭:“我等等叫人把那画册给长姐寻来,记得很详细,我大略翻了一翻,从家世到人品不一而足,详略得当。至于人物画法,仿佛也是大家手笔。”
陈珑:…我谢谢朝中臣子们对我这样上心。
这一餐用罢没多久,陈珣果然吩咐人将画册子送来了。
陈珣适才着重说了大家手笔,是以陈珑在心里做好了准备。然而一掀开书页,还是差点把书扔出去。
大晚上的,吓死鬼了,人负责吗?
她沉吟半晌,又沉默且苦闷地去把书捡了回来。
陈珑拎着书一页页地看,看了没几页就愈发头疼。
又掂一掂那厚厚一沓儿,更头疼了。
陈珑:原著中大姐姐也有这样的戏份?我怎么记得没有呢。
系统:你确定要按着原著中大姐姐的戏份走?
被迫回忆了一下原书中大姐姐结局的陈珑顿时觉得她又可以了,重新打起精神来翻看了两页。
在原著中,大姐姐虽然戏份不少,而且人设形象鲜明,但是配角就是配角,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故事,但是故事讲述的主要视角绝对不会聚焦在他们身上。
如果他们的经历是和主线情节息息相关,那还好一点,若是无关,或是略去不写,“暂且不表”,或是长话短说,匆匆忙忙提上两句。
故而大姐姐的故事细细碎碎分散在这五本书的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里,陈珑一时半会还真回忆不起大姐姐的完整经历究竟如何,也回忆不起原书中究竟有没有这一段。
如果有,陈珑想,那她可以勉强理解大姐姐牺牲自己,选择陆敞那疯子了。
趁着她认命地看着的时候,门外传来萧溪的叩门声,陈珑应了声,萧溪便推门进来。
“珑姐姐在看什么?”她亲自捧着热茶进来,待陈珑接过了,便凑过来。
陈珑便把那画册递给她看,萧溪接过来看了两眼,不自觉便笑得眉眼弯弯。
“咦——”她看到一半儿,微微蹙了眉,仔细打量了两眼,复而笑出声来:“还有兄长呢?真是,看不太出来。”
细细算来,广平侯萧珪萧子琛的年纪身份的确是都在青年才俊其中之列。
负责挑选青年才俊的礼部不很偏颇,在皇家与陆家之争里面,当墙头草当得堂堂正正,故而也不分到底哪家的,一股脑儿全给递了上来。
陈珑抬手:“给我瞧一瞧。”
画上的萧珪也是极俊朗的青年人,胡乱描摹得也是。只是总少了广平侯那一点贵气,与弯眼笑起来时的那一点儿神韵。
陈珑啧一声:“得其形,不得其神韵。”
下头有大略概括萧珪这些年经历的话,说他是“少即具才识,美姿容,有雅量。善辞赋策论,京中俗谓‘萧郎’。十五岁,随兄‘探花’,众人争相以绢帕掷其,而不见探花郎。”
最后这一段的意思是说,当年中第的举子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萧珪和他兄长一起围观,结果众人见了他,纷纷把手里头的手帕珠钗往他身上扔,反倒忽略了主角们。
陈珑想,那时候萧子琛这人就出落得如珠如玉了啊。
萧溪凑在她脸边儿跟着看:“殿下才见我兄长多少次,便知他神韵了?”
她却又道:“兄长若听了这话,大约会极开怀的。”
这话里有促狭的意思,陈珑没理,心里却在想,我哪里没当面夸过你家兄长,结果人广平侯以为我在自夸。
这么一想,难免不回忆起当日的窘迫,与那些所谓“阿拙”、“子琛”的亲昵称呼。
她不过一想,就回了神,转而继续往下看:“及至周王祸起,广平侯亦在连坐列,为逐还河东。五年方得归,任京兆少尹,为人处世之风范愈见沉稳,大异当年。”
也不晓得怎么,这么一句“大异当年”,叫陈珑无端心酸了一下。
不由想起那一日窥见楚祎时候的感慨了。
——他们命定要相爱,可她只来得及救赎他,却见不到他经历风雨之前,最温暖的样子。
谁会爱上广平侯,又来救赎他呢?
只是这感慨没唯续多久,因为等她再往后略一翻,居然翻到了陆敞。
其余人的画像不过略一描绘,勉强可见人形。
自然,生得如广平侯那样子的,只勉强见个人形也看得出他好看。
而陆敞这么一幅……
陈珑打量着这画,心说本就女相,你再这么一仔细描摹,简直就是个姑娘了,去选花魁也不为过。
这么一想,又想起那一日他在酹风月,拿扇子虚敲她肩,胁迫她饮酒的事情。
更不必提原书中,他仗着大姐姐有所忌讳,家暴大姐姐的那些腌臜往事了。
陈珑厌恶地一蹙眉,听萧溪评判:“这么粗粗一看,生得倒是好看,比前头那么多人都好看,只是不知道真人是什么样子?”
陈珑想,评说礼部是墙头草还是挺合适的,譬如现在,他们就略往陆家偏上了一偏。
“真人是不比这个好看的。”陈珑一嗤:“更不必说面由心生,再贴上他的心境,只怕更要逊色三分。”
萧溪没见过陆敞,也没听说过这人名姓,这会子便奇怪:“哎,怎么兄长的那幅,珑姐姐就说是不得神韵,这一幅就说美化太过了?同一个画师,难道还有偏颇?”
陈珑听了这话,也怀疑是自己心有偏颇。
于是细细瞧了一瞧,还是觉得陆敞的笔法过于细腻,更何况,她对那位广平侯有什么好偏颇的!
“哎,总之就是生得没画上好看了。”陈珑辩驳不过,又不好给萧溪扯朝堂上的事情,便指着下头的话道:“你晓得,拿这画册来给我相亲,那自然是尽量画得好看些,拣好听的来说,便比如说这人的,你品,你细品。”
下头附着陆敞简略的生平,“敞少即随性洒脱,品格风流。及长,则容貌昳丽,面若傅粉,有佳容,而行事散漫不羁,有游侠气。有急才,曾于宴上酌酒三盏,击节佐酒长歌,应节作辞赋以吟咏”。
萧溪品了一品:“瞧着是个很洒脱的人,似乎颇有才干。”
陈珑则笑:“你这孩子,太单纯!”
她便随手指着一句:“单说他形容,你瞧,这占了多大篇幅,别人不过一句‘美姿容’,他呢,洋洋洒洒写了多少,为什么着重拣这一样说,因为旁的没甚拿得出手的可说了呀。”
萧溪则蹙眉:“珑姐姐这话说得好勉强,我兄长那里,说他好看的篇幅也不少。”
“那照这么说,您来品品,所载我兄长的生平里有没有扬长避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