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这么说,您来品品,所载我兄长的生平里有没有扬长避短的地方?”
陈珑一时无话。
因为只见过陆敞五官,还没来得及了解到他三观的萧溪很坚决,翻回去了广平侯那一页:“哎,您瞧瞧——说我兄长好看的篇幅可比说那位陆公子的多许多呢。”
陈珑口不择言:“这怎么能一样?广平侯他是真的好看,那陆敞能一样吗?他那是……”
他那好像也是真的好看。
就是坏,从心肺到肝胆都坏透了的坏。
她记得他闹市纵马,踏断无辜人的手足,反手丢下大把银钱算是补偿,却引得众人哄抢,那没于他马蹄下的人为此折断双腿,郁郁而终。
那时节陆敞十五岁,被他的马踏过手足的少年人也十五岁。
她记得他在佛前欺辱小尼姑,后来小尼姑的尸首在山后被寻觅到。
彼时先帝还在,却早已不看奏章。是陈珑捡起一本本的奏章,看着御史言官耗费口舌,指责这个暴戾偏激的少年人。
在原书里,陆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最后他死在刑场上,作者曾试图洗白他,说他幼时亲眼目睹母亲身死,被刺激了神智,又被父亲打骂着长大,没有人教导他忠义道理。
可是陈珑接受不了。
也许他的童年确实悲惨,可是因他而死的那些人,都曾经拥有过努力活着的人生,他抹杀了他们人生里无数种可能。
他如今才二十岁,就已经满手是血了。
陈珑张嘴没话说了。
她不晓得该和萧溪说些什么,她才十五岁,一双眼还纯澈透亮,浸在黑夜里也能看见润泽的光。
陈珑一甩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举例,但是还是很努力地强调了一下:“哎,总之,他是真的坏,特别坏!”
怼天怼地的长公主殿下无奈地拍一拍小姑娘的头:“相信你珑姐姐,这人真不是个好人。还记得你奉宣姐姐那天大醉着回来吗——就是他灌醉的。”
这事儿说出来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而内里腌臜内幕也不好跟小姑娘直说。
陈珑苦恼到炸头,幸好萧溪虽然欣赏陆敞的五官,但这一点欣赏绝对比不上她对于陈珑的信任。
于是在陈珑干巴巴的游说下,她点一点头:“我明白了,我相信珑姐姐就是了。”
她说得万分诚挚,这态度叫陈珑想起她的堂兄里。
想起广平侯也是这么诚挚的语气,抬手作揖向她:“臣广平侯萧珪,见过明煊长公主。”
陈珑欣慰点头,还没点完,就听萧溪继而问她:“哎,只是没想到珑姐姐对于兄长的评价这样好。”
陈珑这头点不下去了。
她一时间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只起身把萧溪往外头推:“出去出去,你这小丫头片子太折磨人了。”
门原是开着,陈珑把萧溪推在门边儿,萧溪也配合着她往后退。
两个人惯常这样嬉笑,不料这一遭没选对地儿,萧溪脚下没留意有门槛儿在,整个人被绊了一下,身子因着惯性往后一仰。
陈珑大惊,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拉萧溪,却见萧溪被人轻轻托住了。
捧来烛台的宫人款步过来,恰好撞见了这么一幕——长公主殿下攥着萧姑娘的手腕儿,而萧姑娘倒在陛下怀里。
这一幕并未持续多久,这三位主儿都是反应机敏的。不过一瞬,陈珑便借着陈珣的劲儿把萧溪拽回怀里来了。
萧溪一头埋在陈珑胸前死活不抬头,手环着陈珑的腰。
这是真羞到了,陈珑也无奈,朝陈珣一摆手,示意他暂且先稍等一会儿。
陛下也是好脾气,估摸着是被刚刚送入怀的温香软玉给吓傻了,点了点头,真就没挪窝儿。
陈珑被这两个小孩子给乐笑了,收拾了一番脸上的表情,重新是个体贴的样子,把萧溪搀回内室去:“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阿溪伤着了没有?来,我给看看。”
萧溪羞窘抬头,映着昏黄的烛光陈珑也瞧得清她的脸——好家伙,这下子是真红透了。
“怎么尴尬的事儿总能遇上陛下啊?”
陈珑:……
这次真不是她故意搞事儿。
上次也不是啊!
憋了半晌,陈珑干巴巴感叹:“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好容易抚慰好了小姑娘,陈珑才有空去料理门口蹲着的那个帝王。
陈珣当然没有真蹲着,但是傻等着是真傻等着了,陈珑好气好笑:“怎么这会子来了?”
他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那册子漏了一半儿,我去看许氏,顺道来送给长姐。”
陈珑明白了。
他原是要派人送给自己册子,然而许氏怕是又撒娇卖痴,求陈珣去看一看她,陈珣无奈,被迫去了,可巧去许氏那儿要途径自己这里,便干脆自己来送了。
陈珑想起适才萧溪那一问,上一遭是许贵妃的猫搞出来的,这一次是为了去看许贵妃。
她默了。
许贵妃这炮灰级配角都比她努力啊。牺牲自己给主角们提供机缘可还行,你这不是炮灰了,你这是丘比特的爱之箭吧。
她抬头望向自己这弟弟,还是那个温润的眉眼儿,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平日里多机敏的一个人,怎么一碰到萧溪,就成了个憨憨呢。
陈珑看原著的时候,只体会到帝后之间的感情有多苏,是怎么样苏得人心肝儿乱颤的。
这些憨憨细节,生生把云端上的帝后给拉扯了下来,成了接地气儿的小情侣模样,真实得没边儿。
按照系统的吐槽,她这任务完成得跟重新起草写了篇同人文一样,平白给帝后之间加了许多小互动,也就叫两个人之间更有了点儿人情味儿。
——后一句是陈珑自己总结出来夸她自己的。
眼下陈珑看着陈珣,无奈地一摆手:“哎,晓得了晓得了,去吧去吧。”
她回头还不忘感慨,陈珣这天子当得委实失败,被自己这么个皇姐吆三喝四不说,偶尔还会被直面吐槽。
亏得陈珣是个良善人啊,不然她都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死的。
陈珑这边厢跟陈珣说完了话,重新掂着画册子进殿哄小姑娘。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珑姐姐,我想回家住上一阵子。”这是真尴尬很了。
陈珑无奈,睁眼说瞎话:“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要回去了呢?你不在,我多无趣儿呀。”
她晓得自己个儿这样很无耻,但是一上来就搞砸了帝后的感情线,她估摸着是要被系统原地嫁给陆敞的命格了。
陈珑一边在心里痛斥自己无耻,一边可怜巴巴儿地看着萧溪。
萧溪蹙眉:“哎,我觉得珑姐姐平日里并不是很孤单的样子。”
陈珑:……
陈珑可怜巴巴儿地看着她,她也可怜巴巴儿地看着陈珑,十五岁的小姑娘,撒起娇来语气就软乎乎的:“我想兄长了。”
陈珑本就心虚,被小姑娘这么一望,登时什么生生死死都丢在脑后了。
“好吧,那阿溪还会再来陪珑姐姐吗?”
萧溪看着分外可怜的陈珑,点一点头:“过一阵子,我再回来陪珑姐姐。”
得了这一句许诺,陈珑答应等月末就送小姑娘回广平侯府,又好声好气地抚慰着小姑娘睡下了。
萧溪心想事成,睡得似乎还算安稳。
陈珑则彻彻底底失眠了。
她和系统进行了一番亲切而友好的会谈,最后以系统断然拒绝收尾:“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姐姐当初的故事线就是因为无数细小的修改,导致最后逻辑圆不上,整个故事线崩溃。你现在居然提议要把帝后的故事线发生的时间后移!你晓得他们两个虽然已经彼此朦朦胧胧有感觉了,但是感情基础极其不稳定,不趁热打铁的话很容易就崩塌了!”
陈珑:……
劝不过系统,陈珑悲愤地搂着被子睡了。
再醒过来时,陈珑感叹,还不如不睡呢!
——她又一次做了那梦。
这一遭的梦境比上一次更具体一些,她仿佛不再是亲历者,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个梦境。
依旧是雨夜。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狂风呼啸,陈珑听见柳树被摧折断裂的声音。
镜头寸寸拉近,陆敞已然倒在了血泊里,只眼角一粒朱砂痣红得戳人眼。
而青衫执剑的人丢了剑,扶住几乎虚脱的她,他右手有血,所以只拿左手擦拭她眉眼间的血污。
陈珑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和那青衫的人说话。然而风雨声喧嚣,她听不清楚自己与那人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电光一闪,映得天地亮如白昼,借着这一瞬光亮,陈珑得以看见那人的眉眼。
——正是那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笑起来会有少年气的广平侯萧珪,萧子琛。
电光闪过,天地归于暗夜。
万籁俱寂,只闻风声喧嚣,雷电阵阵。
有钟声响彻梦境,叫陈珑自这荒唐一梦里惊醒。正是午夜时分,月光如水静谧,空荡荡的内室里,陈珑听得见守夜的瑞香清浅的呼吸声。
她惊出一身冷汗老,第一个想法不是甜蜜亦非感慨,只余下对她自己的一个质问。自己个儿是看上那广平侯了么?
她苍白着抬手擦汗,忽然想到——自己个儿能不能求萧珪帮一帮忙,帮着撮合一下自家弟弟与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