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姑娘的声儿,陈珑没了兴趣,懒散散地抬头望去。
陈珊站在门外,眉眼鲜活。
“长姐,你那是什么脸色?”她抬脚进来,陈珑朝外张望一眼,没有了别人,轻咳一声:“你自己来的?”
陈珊点一点头:“不然呢?”
萧溪起身向陈珊行礼,被陈珊抬手拽起来了:“啧啧啧,我不是长姐的所念人吗?”
陈珑抬手给她续上茶水,萧溪则道:“我去端了新制的点心来。”
陈珑抿唇一笑,点头答应了。
陈珊抬眼,可巧看见她微微弯了眼的模样,长眉轻挑。
她今日作了全副的男子装束,还很贴心地顺应被撞伤了下颌两次的陈珑的要求,戴上了黑纱幞头,穿着圆领缺骻袍,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一把小刀,整个人英姿飒爽,却偏生地化了浓妆,额间的花钿浓艳似火,甚至还贴了寻常不怎么装饰的面靥,又在太阳穴边描了两道斜红。
这幅模样搁在谁家都是不伦不类,家长脾气大点儿还得挨揍了的典型。
陈珑这会子静下心来,托着腮帮子打量了两眼陈珑,啧啧赞叹:“你今日这打扮,真是别具一格,太有特色了。”
陈珊嘿嘿一笑:“羡慕吧。”
“我一天没洗脸了。”
陈珑惊了:“什么玩意儿?”
“昨日我和陈深——咳,我和皇叔打赌,他输给了我,答应帮我画红妆,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啊,我已顶了这妆容一天一夜了,我打算在今天下午在见到陈深之前,都不洗脸了。”
“……”陈珑又打量了一眼那妆容,仔细看看,却是有一点儿斑驳了,不过能维持这么久,还不出油,也确实是…不容易,她轻咳一声:“那什么…你们昨儿是用的哪家的胭脂铅粉啊?”
陈珊跟她说了名字,陈珑默默记下了,又听陈珊继续说道:“长姐,你看我多不容易,陈深给我描个眉毛擦个胭脂我都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陈珑:“确实,你太没出息了。”
陈珊:“…我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吗?你能不能,通融通融,给我俩赐个婚啥的,以后日日描眉画红妆,多便宜。”
陈珑正喝着茶水,听了这话,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她想到的是另一桩事情。
那一日萧珪策马匆匆来见她,提及陈珣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的时候,广平侯微红轻烫的耳梢。
“我向陛下请了旨意,来日荡尽贼寇的时候,能不能把我赐给长公主殿下——做驸马?”
“长姐?”陈珊抹开扇子,在她眼前一晃:“你想什么呢?”
陈珑回过神儿来:“没什么——你问我的这事儿,和皇叔商量过了没有?”
陈珊不说话了。
陈珑一笑:“这事情讲究你情我愿,虽然咱们是皇家,但也不能强买强卖,你找了皇叔问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再来问我吧。”
陈珊原本飞扬的眉毛就耷拉下来了。
陈珑想得比陈珊多一些。
陈珊和陈深之间的确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总归是名义上的叔侄,贸然给他俩赐婚,到时候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话的。
陈珑不在意自己个儿被指着脊梁骨说些个什么,她只要自己个儿活得乐呵就行——但是这事儿不能用在夫妻之间。
再好的夫妻也难免会因为闲言碎语生出罅隙,她信任陈深的为人,可是她不愿意拿妹妹的一辈子去冒险,更不愿意自己的妹妹一辈子都被人说闲话。
陈珑想好了是要按照原著里面的套路将陈珊嫁出去的。
然则如今,时候还未到。
陈珊叹了口气:“我晓得了。”
“若是他不愿意……”陈珊犹疑着,陈珑本来想摸一摸自家小妹的头,安慰一番,却听她道:“若是他不愿意,我能先把他捆回我的公主府,先生米煮成熟饭,再算计以后吗?”
陈珑抬手要拍她的头,被陈珊侧身躲过了。
陈珑叹一口气,终于问道:“你不是从来厌烦这样的地界儿,怎么来了?”
“我有所念人在这地界儿,再厌烦也得爱屋及乌,来走一趟啊。”陈珊笑盈盈恶心陈珑,一把折扇展开,遮掩半张脸,只余一双凤眼儿露在外头,含情脉脉地向陈珑丢了个媚眼。
陈珑嫌弃地丢了一把扇子过去。
“究竟来做什么?”
“讨长姐的嫌。”陈珊笑盈盈凑过来,在陈珑肩头蹭了一蹭,才道:“阿瑾的书信回来了,陛下说你挂念他,叫我顺路送来。”
她一边儿自袖中取出书信来,一边儿道:“可惜了,我家长姐心里确实挂念着人,是不是我这三皇弟,就另当别论了。”
她递了陈瑾的书信过来,又自袖中取出一个单手可合握的小瓷瓶来。
陈珊打开那瓷瓶来,擎到陈珑鼻尖:“香不香?”
一股清幽的香气涌入鼻腔,陈珑垂首嗅了两下:“好别致的香味儿,这是什么?”
“长姐的‘所念人’托我捎带来的。”陈珊倒出几粒红若朱砂的丸药,用水化了,抹在陈珑的手背上:“我出宫时遇见了萧尚书,他政务缠身,托我带着药给你,说是能祛疤痕的——上一遭在长姐宫里,阿玠那小子说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长姐有情况,果然,啧,只是不曾想,居然是那一位广平侯。”
陈珑已问过元明,知道自己这伤疤消不了,她又不靠手吃饭,也就不太在意,倒不提防萧珪居然还记得。
陈珊一边握着陈珑的手抹着药,一边低头道:“我还没跟你说完,你这右手的疤什么时候伤的,我都还不知道,怎么人广平侯都知道了?”
“是啊,广平侯都知道了,我这亲妹妹还不知道。”陈珑抬手要戳陈珊的额头,忽然想起她维持着妆容不花不乱也不容易,转而拍了拍陈珊的肩膀:“你可长点心吧。”
她又问道:“广平侯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陈珊轻轻一笑:“怎么,你如今还叫他广平侯?”
她自问自答,哦了一声:“你们之间的亲昵称呼,自然叫不到我面前来,是不是啊,我的长姐?”
“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近来天气清朗,一片晴好,家中的鼠辈快要清剿殆尽,有一只狸花猫儿也养得很胖了,肥嘟嘟的在家里等着人抱,待长公主殿下归来,大约可以入府一观了’。”陈珊不是不解风情的人,此刻却偏要装不懂来打趣儿人,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怎么,长姐的公主府里有老鼠吗?”
陈珑不搭理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这药有没有用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闻着够香甜的就行了。”陈珊抹完了药:“呀,那个小姑娘走了?我还有话没跟她说呢。”
“你有什么话说给阿溪的?”陈珑一边看着陈瑾捎带来的书信,一边问。
陈珊轻轻一笑,颜色鲜艳的唇脂勾勒出姣好的唇形,此刻微微翘起:“我是没什么话,然则皇兄是有的。”
陈珑手里头的信纸登时不香了,搁在手边看向陈珊:“怎么说?”
“我一直瞧着他们两个人之间氛围不对劲儿,今日走的时候,特意多问了几句,我说‘兄长有什么要我带给长姐呢么’,他说‘叫长姐注意身体’,我又问‘还有位萧姑娘呢?’,皇兄便沉默了一下,道‘替我问候一下萧姑娘吧’。”
陈珑:“就这?”
陈珊笑一声:“什么叫就这?咱俩听,的确是就这,然而人家小姑娘听,难免不会揣摩出来多副意思来——少女心事总是诗嘛。”
陈珑托着腮,啧啧一叹。
陈珊道:“长姐,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别说话。”
陈珑道:“果然世间人都是当局者迷,看别人一看一个准儿。”
陈珊扶额,却又小心翼翼地怕弄脏了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妆面:“长姐的嘴怎么这么快呢。”
她凑过来,把下巴偎在陈珑肩头,从后面环抱住陈珑:“阿瑾写了什么?”
陈珑蹙着眉,明白了陈珣说给陈珊的那句自己挂念着陈瑾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这事儿暂时不能说给旁人,她便面色如常地掠过手头那一页书信:“没写什么,说寻回来一位四妹妹,生得品貌端妍,比他二姐都好看些。”
陈珊在她肩头轻轻一笑,毫不避讳:“这位四妹妹,查准了没有啊?”
陈珑道:“已经拟定了封号,叫,端泽。”
陈珊听了这话,点一点头,明白了陈珑的意思,便顺着话夸赞:“是好封号。”她说着站起身来:“我这事儿已经交代完了——长姐有没有话让我捎带回去的,我要走了。”
陈珑点一点头:“走吧走吧,不送你了,吵得我头疼。”
陈珊站起身来,正好和端着糕点进来的萧溪撞上,她顺手捻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含混道:“多谢小姑娘了。”
她说完这话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萧溪:“奉宣殿下怎么才来就急着要走?”
陈珑翻看着手里头的信,随口答道:“哦,她急着回去洗脸。”
陈珑一页页收敛起来手里的书信,抬头看向萧溪,斟酌了一下语气:“阿珣让奉宣代他问候你一声。”
萧溪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分。
陈珑:奉宣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