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下意识看向萧珪，萧珪摇一摇手里头的册子：“没收了。”
“萧子琛！”
陈珑一掀帘子，下去了。
陈瑾已经下了车，正站在陈珑的马车前，抬手作揖：“臣弟见过长姐。”数月风尘仆仆，世事磨砺，十六岁的少年人第一遭独当一面，比离开时要稳重许多。
陈珑颔首，听见身后的响动。
萧珪一袭青衫，缓缓下来：“见过梁王殿下。”
陈瑾抬眼就瞧见他，愣了一愣，抬眼看向陈珑，陈珑道：“这即是广平侯萧珪萧子琛，如今的吏部尚书。”
“萧尚书好。”陈瑾举手回礼。
“端泽呢？”
陈瑾指向后一辆马车：“在上面。”陈珑点一点头：“我去她车上坐一坐，继续走吧，日头正毒，不要耽误了正事。”
陈瑾没什么异议，萧珪却是轻咳一声，陈珑回头看他，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
她一眼瞥过，转身走了。
萧侯爷无奈地摇头一笑，对陈瑾道：“臣下告退。”
二人各自回了马车上去，陈珑不必人扶，极灵便的上了陈湲的马车。
她掀开帘子，便对上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她，身边人道：“这是明煊长公主殿下。”
陈珑抬手：“车马劳顿，不必起身行礼了。”又递了手里的帷帽给陈湲身边服侍的：“我有话与你们殿下说。”
陈湲双手交叠腿上，稳稳端坐。
她生得温婉，妆容饰品也应简约，静静坐在那里，绰约生姿，如出水芙蓉一般。
陈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车马走得稳当，摆在车上的水都平平稳稳的，一滴没洒出来。
陈珑坐定了，只听见陈湲缓缓开口：“见过长公主殿下。”陈珑纠正她：“你该唤我一声长姐。”
“长公主殿下不是看出来我不是真真正正的端泽长公主了吗？”陈湲道：“怎么还要认我这个假妹妹？”
陈珑转过头看她，她也望过来，一双眼里干干净净的：“殿下的眼睛会说话。”
陈珑抬手虚虚抚上自己的眼：“多谢你夸我。”
“不客气，诚心的。”
陈珑笑了笑：“册封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你不是端泽长公主，世间就没有端泽长公主了。”她看向陈湲：“不怕掉脑袋吗？”
“长公主殿下是仁善人，不会杀我。”陈湲端端正正地坐着，头微微斜向陈珑一侧，认认真真地看着陈珑：“我是有用的人，殿下更不会杀我。”
“后一句对了。”
“而且。”陈湲微微一笑：“我看上您弟弟了。”
“…哪一个？”陈珑默了一默，陈湲生得温婉秀气，气度高华，但人带着点小家碧玉的味道，像是那种你跟她说句喜欢她，她就能小脸通红，低头羞涩一笑的姑娘。
陈珑看过原书，知道陈湲虽然言笑晏晏，语气温柔，但是性情比较直爽，说话不会兜太大的圈子。
但是这么直接。
陈珑抿一抿唇，有那么一点惊。
“梁王殿下，陈瑾。”陈湲弯了眉眼，答得坦坦荡荡，说起陈瑾的时候，眼里有着光。
陈珑也看向她：“先跟我掰扯掰扯，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别扯什么我的眼睛会说话，我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会说话。”
陈湲：“…我听说靖国公的世子陆敞，因为夜袭长公主殿下，被抓起来了？”
陈珑想了想，明白了。
——毕竟是重生的吧？发现剧情变化了，立刻就能代入自己排查一遍，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索性就一开始捅破了，隐晦地告诉自己，剧情不该是这么发展的，但既然这样发展了，肯定自有其道理，肯定是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既然目的已经被知道了，为了保命，不如将事情全盘托出，多个合谋的来得痛快。
像是会坦言自己看上了陈瑾的陈湲做出来的事情。
她抿一抿唇，点了头。
陈湲却是继续道：“我适才没瞎扯，我没有骗殿下——您的眼睛确实会说话。”
陈珑被逗得笑出声来。
“说说吧，小冒牌货儿，你有用在哪里？”陈珑抬手做砍头状：“说不出来，就——”
陈湲微微倾身：“您要扳倒靖国公，我就是人证。”
“……”陈珑轻咳一声：“靖国公乃国之栋梁，我怎么会……”
“别扯了。”陈湲云淡风轻地瞥她：“国之栋梁的亲儿子都被您塞监狱里去了。”
陈珑无奈叹气：“靖国公藏下的那个男孩儿，如今在哪里？”
陈湲看向她，抬了抬嘴角，眉眼弯弯。
“长公主殿下，合作愉快。”
车马辘辘而过，缓缓驶入深深宫闱之中，多少筹谋算计，皆伴着车马声铸就。
陈珑掀开车帘的时候，只见青衫的广平侯站在车外，朝她伸出了手。
陈珑将手搭上去，一手微提裙摆，跳下车：“适才我家四妹妹说，我的眼睛会说话，广平侯看一看，它现在在说什么？”
“在说阿拙不生气了？”
“在说我很喜欢萧子琛。”陈珑握一握那手：“但我真的没看那册子——那册子你留着吧，不要偷看。”
萧珪轻轻笑了：“阿拙自己留着吧。”
他握着奏折离去，和陈瑾结伴向着宣德殿而行。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陈湲才掀开了车帘，扶着人的手缓缓下了车。
她动作很雅致，为人也显得内敛，整个人站在那里，自成一派江南婉约风景，此刻微微矮了身子，向陈珑行礼：“殿下。”
陈珑打量她一眼，亲手扶了起来。
“叫我一声‘姐姐’吧。”陈珑掸一掸衣摆：“重华宫是个好去处，离阿瑾的住处也近，你是他找寻回来的，你们两个之间或许亲近些——不要打架。”
“梁王殿下还住在宫中吗？”
陈珑笑着抬眉看了眼她：“他才十六岁，还未弱冠之年，尚且不到出宫的年纪。”“十六岁”三个字被咬得颇重，带着点暗示、调侃的意思。
陈湲微微一笑：“哦，那我也才十四岁，也没有到出宫的年纪，是吗，长姐？”
陈珑轻笑出声，点一点头：“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是管不着，也管不了了的。”
“多谢长姐。”陈湲又行一礼，暂且退下。
陈珑进了内殿，边走便吩咐春枝：“蒋姑姑已经来了，紧着收拾出来干净的住处给姑姑先歇下，等姑姑用完晚膳，歇息一阵子，我再见她。”
又看向几个小宫女：“你们春鱼姐姐伤着了，仔细照料着她，不要偷懒，也别叫她忙活。”
她说话间已经快步进了内殿，撩开衣摆，跪坐下来：“把许氏给我提溜进来。”
满殿肃然一寂，不多时，便有一个姑娘被押着进来，被按倒在地。
陈珑抬一抬眼，支着下颌看她：“许久不见，许小丫头。”
她神色懒怠，眼神却锐利，下头的人抬脸，鬓发蓬乱地望着她：“也许久不见您，明煊长公主殿下。”
陈珑点一点头：“说说吧，是陆敞指使你做的？”她一顿：“还是陆昉？”
“都不是。”许氏神色有几分颓唐：“是我自己经不起身边的人的挑拨，耳根子一软，做下的这事情。”
“哦？”
“长公主殿下以为，那一日碰见我，是巧合吗？”许氏轻轻一笑：“不是的。有人告诉我，有一味药，能叫您疯癫。也有人告诉我，总有一天，您会出现在那儿，和我碰上。我本来是打算将团团塞给您的，我没想过您会放我出宫。我出宫之前已经跟人交代过了，我说不要再用那药了，我没想过还会被叫回来。我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是不是。”团团是那只猫儿的名字。
陈珑愣了愣，起身看她。
从前秾丽的姑娘如今已清瘦伶仃，皮囊兜着瘦骨，凄凄楚楚地跪在下头。
陈珑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下颌来，望着她眼眸里的恐惧：“为什么一开始想要害我？因为许家？”
小姑娘淌着泪点了头，陈珑抿一抿唇。
“为什么又后悔了？就因为我放你出宫？”
小姑娘再点一点头。
她看着许氏：“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挑拨你拿染了药的猫害我，并且跟你确保，我一定会出现在那处亭子里，你打算在那时候，找个契机把猫儿塞到我怀里头？结果阴差阳错，没想到我答应要放你出宫，你便觉得，我大约算是个不太坏的人，就后了悔，找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说，要停了药。结果眼下被抓回来了，你才知道，原来那药没有被停？”
小姑娘听完这番话，愣了愣，点一点头。
陈珑摩挲着手指：“我知道了，可是你没有证据。”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回去告诉别人，停止用药，还是回去告诉别人，对我用药呢？”她挑一挑眉毛，问道。
许氏愣了愣，嘴唇颤了一颤，摇一摇头。
“我没有证据。”
她从前是很锋芒毕露的性子，做事情张扬又骄傲，然而才隔了几个月，就已经被磨灭了所有棱角。
陈珑磨着下巴。
系统在她脑海里感叹：“这大约就是长大吧。”
“你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是很可怜，可是我怎么相信你？就因为你很可怜吗？我如果疯了，我的弟弟妹妹，我家子琛也都会很可怜的。”
陈珑慢慢道：“你要怎么向我证明你自己？”
陈珑其实是有几分信许氏的。
因为她觉得，以她的智商，可能不太足矣安插人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