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生睡了很久，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金黄的田野，有纷香的桂花，白裙的女孩子正是最好的年纪，遥遥站在树下，点点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天空呈现一种澄净的蓝，万里无云。有飞鸟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女孩没有穿鞋，露出白净的脚，远远地向他走过来。
一步又一步……
*
“老板！到点起来上班啦！”
贺平生从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双眼之间，凸起一颗红肿的青春痘。
砰地一声，助理被贺平生一把推开，推倒在地上。
他捂着屁股，还好地上有厚实的毯子，不然这一屁股下去，他得去医院拍个片看看尾椎骨裂了没。
助理幽怨地想，老板起床气还挺大，要真摔裂骨头，他这算工伤吧？
贺平生不轻不重地捏着眉心，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推下去的助理，伸出手。
“抱歉。”
助理摆摆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没事没事，老板，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瞧瞧，助理进社会没多久，已经自动学会为老板做错事开脱的技能。
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成为老板的好狗腿（bushi），跟老板一起赚大钱。
贺平生微眯着眼，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助理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两个小时，天刚黑了。”
贺平生接过水杯，说了句谢谢。
“老板，我们现在是先回公司，还是先去吃饭。”
把工作摆在其他事情前面，是在贺平生手底下做事要牢记的第一件事。
贺平生睡了一觉，恢复了大半体力，他一反常态地说：“先去吃饭吧。”
助理讶异地抬眼，又快速低头收回视线。
他们现在待的房子是贺平生买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很少来住，最近刚辞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政阿姨。没法在这里吃上热乎饭菜。
助理改问：“老板，您今晚想去哪家餐厅吃饭，我现在去订。”
贺平生顿了顿：“去……去启悦吧。”
“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安排。”助理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天了，老板终于要回家休息了。
*
三天前，老板本来决定回家看望夫人。
结果飞机刚一落地，公司的人一通又一通电话打过来。最近刚签下的一个合作出了问题，老板被迫抛下手头所有事情，一头扎进公司处理。累了就回到这个简陋的小公寓休息几个小时，然后继续回公司继续高强度工作。
老板累成这样，员工能偷懒吗？
当然不能。
助理内心流泪，表面还得微笑。
万恶的资本家啊……
半小时后，助理客客气气地想送走老板。
贺平生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坐在车后座，黑色西装笔挺，修长的腿让原本不大的车后座空间显得更加局促。
“一起走吧，顺路。”
“谢谢老板，老板真好。”助理挂着微笑面具，上车坐好。
路上无聊，助理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城市繁华，大家都为了生活拼搏。
而他坐在豪车里。
感恩老板。
助理主动跟贺平生聊起天：“老板，听说安太太把安小姐连人带行李安置在启悦的别墅里，还有意让安小姐在浮远继续念高中，需要我去联系学校吗？”
贺平生淡淡看他一眼。
“不需要。”
助理坐在副驾驶，疑惑地偏头。
“那您要怎么安置安小姐？她还没有成年，高中也没有念完。”
贺平生神色平静，语气冷漠。
“那就不安置。”
助理：“？”
贺平生：“连人带行李，丢出去。”
助理：……打扰了。是什么让他生出贺平生心情好，很好说话的错觉。
助理缩回副驾驶柔软的沙发里，一路无话，贺平生也没有想跟他聊天的念头。助理安安静静地看着路，等车开到自己住的小区附近就喊停下车。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老板晚安。”
贺平生微点下巴，等于回应。
车子在悠扬的晚风里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开到远离市中心的别墅区。
一下车，刘管家就迎过来。
尽管两鬓斑白，刘管家依然站得笔直，他看着贺平生长大，是除了父母外，跟他最熟悉的长辈。跟贺平生相处的时间，甚至多过贺平生的父母。
刘管家笑着跟贺平生说话：“少爷，秦助理刚刚打电话过来，让这边准备晚饭。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语气就像在话家常。
“走吧，今天你董阿姨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
董阿姨是管家的妻子，两人感情很好，都在这座房子里工作，专门负责照顾贺平生一个人。
贺平生点点头：“您替我谢谢阿姨。”
管家看向贺平生身后：“好好好。诶，怎么没看见秦助理，叫他一块进来吃点。”
“他回家了。”
管家惋惜：“秦助理这么年轻，做事也细心。我还没见过他呢。”
细心？
贺平生在心里打个问号。
他拍拍管家的肩膀，一边朝里走：“没事，您不用跟他见了。”
管家疑惑问道：“为什么？”
贺平生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话太多，我打算过两天让人事辞了他。”
管家：“……？”
人在家中坐，突然失去工作的助理：……
贺平生在家不怎么提公司的事，管家虽然替助理可惜，但没有再问下去。
司机去停车，贺平生和管家一起进屋。
走到客厅的时候，贺平生的脚步顿下来，他余光瞄到客厅的墙壁，目光慢慢变冷。
几幅用色阴暗，线条凌乱的画秃秃地挂在墙上，连个画框都没有。跟整个客厅的偏冷感的风格完全不搭。
“谁挂的？”贺平生眼神不悦。
管家知道，贺平生这个表情，是生气了。
他实话实说：“是安小姐。”
贺平生一天里只吃了点冷面包和咖啡，胃部隐隐作痛，本来想吃完饭再处理这位安小姐的事。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行。
他最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房子也是他的所有物。
贺平生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决定立刻把这位安小姐请出家门。
不然他那位好阿姨真的以为，能轻易地摆弄他妈妈，也可以摆弄他。
贺平生蹙着眉：“她在哪里？”
刘管家想做和事佬，劝解开口：“其实安小姐跟她母亲不太像……”
贺平生脸一沉：“她在哪里？”
刘管家：“……在花园里。”
贺平生转身大步往花园的方向走，刘管家在后面小跑跟着，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落。在转角的地方被妻子给拦住。
董阿姨抬手去拉他：“少爷不喜欢夫人娘家的人，尤其是他那个安阿姨，她每次来，少爷都不给她好脸。这次让他自己处理吧，你别拦了。”
刘管家叹了一口气：“安小姐跟她母亲不一样，是个好孩子，这么晚了，要是被赶出去怎么办。”
董阿姨跟安小姐相处两天，也很喜欢她，于是劝丈夫：“让丁丁过来接她，去咱们家里住一晚，等明天你再送到夫人那里。”
丁丁是刘管家和董阿姨的女儿。
刘管家勉强点头：“也好。”
花园里灯火通明，贺平生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不知道这个安小姐叫什么名字，所以没有直接出声。管家没跟来，贺平生一个人在花园里晃了几圈，依然一无所获。
他面上宛如结了一层霜，正打算原路返回。
忽然听到身后树冠里传来一阵响动。
是风吗？
不像。
贺平生缓步走到树下，细细打量，一片郁郁葱葱，看上去没有异样。
“谁在里面？”他故意说。
许久，没有声音。
或许是听错了，贺平生面色不解地往回走。
别墅里，几个佣人互相配合，将一道道菜肴热好，摆盘，再移到桌上。
只是家常菜，却色香味俱全。
诱人香气顺着晚风，吹送到花园里。
树冠又是一阵响动。
这次贺平生绝对没听错，他第二次回到树下，直接下命令。
“下来。”
说完，他补充道：“不然就我上去。”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少女从枝叶间探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出来。
粉色的睡衣裙盖到她的小腿，露出一截细细的脚踝，白，白得像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