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明月从云中跃出，远山的层层迷雾被风吹散，潮水退去，礁石露出原本的面貌。
贺平生看清那张脸，呼吸一滞。心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他安静地立在树下，花园里，有微弱虫鸣。
灯火明亮，那个人躲在暗处。
贺平生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拥抱黑暗。
他没有动。
只是伸出手来。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
“下来。”他温和地对那个女孩说。
小野坐在树干上，纤长洁白的小腿在空中摇晃，灯光照亮她莹白的小脸，添了一抹暖色。
她难为情地看着恩人的手，那个，她可以自己下去的，这点高度，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就像鸟会飞，鱼会游水，马儿跑得快一样。蛇会爬树。
贺平生看到她脸上难为情的表情，以为是树太高，她在害怕，于是往前走近了一步。
“别怕，我拉着你。”他的表情很认真，“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
小野抿着嘴，小幅度地点头。
屋子传来董阿姨催促的声音：“少爷，可以吃饭了。”
小野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别墅，鼻尖轻嗅。
好香。
人类的饭菜味道，真的好好闻。
她吞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抛弃矜持端庄人设。
把手伸出去。
贺平生如愿以偿地握住手，很小的一双手，雪一样白，一点点肉感。
他只用了一点力气，轻轻地把人拉下来。
小野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响动。
成年妖族的身体素质比起人类要好得多。比如弹跳力、平衡感、肌肉对疼痛的忍耐度。甚至在智力、记忆力以及理解力上，成年妖族也远超人类。
刚刚站在高处，仰视对方。现在站在平地，小野得抬起头来，才能看清贺平生的脸。
小野觉得自己已经很白了。但她现在觉得，贺平生更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唯独唇是红的。像艳丽色彩泼在空白画卷上。
而且细看了才知道，他眼尾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气质却板直。长西装一丝不苟，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白与黑，最经典的搭配。像个老牌的绅士。
她听见他的声音，想起空山新雨，流水潺潺。
“松手吧。”贺平生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野慢半拍发现自己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登时耳根就烧起来了。
“对……对不起。”小野立刻松开，后脚跟抬起，向后退了半步。
忽然空出来一段距离，空气冷凝。
贺平生看了一眼手心，上面残留一点热度。
“没事。”
“刘叔叔说，我得叫你哥哥，是吗？”做人要有礼貌，小野记得那位慈祥叔叔的话，要喊恩人哥哥。
贺平生没有立刻回答，小野眨巴眨巴眼睛，等了一会，才听到他说：“嗯。”
“好，哥哥。”
中间那个停顿太短，听起来倒像是另一个意思。
——好哥哥。
声音又脆又甜，带了少年人的朝气在里面。
贺平生喉头一动，没回应。
“那哥哥我们去吃饭吧。”小野举起一根手指，往餐厅的方向指了指，粉红色的舌尖快速舔了一下下嘴唇。
她本来不想要的，但是董阿姨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顿顿不重样，种类丰富，从天上飞的，到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董阿姨还总说，她太瘦了，得多吃点。
对啊，小野也觉得自己得多吃点。冬天要到了，生物的本能告诉她，得多多进食，储存能量。
花香四溢，贺平生眸子漆黑，他没有多加思考，脱口而出。
“好，我们回去。”
全然忘记自己原本来到花园的目的。
小野脚步轻快地往屋子里走，走了几步，发现贺平生立在原地没动。
她回头，声音里掺上花蜜，她催促喊道：“哥哥，走啊。”
贺平生仿佛被惊醒，手指颤了一下，愣愣地跟上。
他随手扯松领带，秋日的夜晚，挺燥的。
*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贺平生带人回来。尽管想好应对方法，刘管家和董阿姨还是心怀不安。
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正是要强的年纪，明明又乖又懂事，却因为母亲的愚蠢行为，要被赶出这座房子。
董阿姨很喜欢小野，因此更加不忍。但她也知道，贺平生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
手心手背都是肉，董阿姨纠结半天，还是选择站在贺平生这一边。二十年的情分，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过了一会，小野蹦蹦跳跳走进屋子，董阿姨第一个注意到她，上前拉过她的手，安慰性地拍了两下。
小野朝她笑，饭在哪里呢？好饿啊。
看小野这么天真，都要被人赶走了，居然还能笑出声。董阿姨表情愧疚。
刘管家同样不好受，他年纪大，但一双眼睛明亮，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是好的，完全没有她妈妈身上那种贪婪刻薄的感觉。
想到小野喜欢吃妻子做的饭菜，刘管家低声嘱咐妻子，让她在这里吃完再走，把她的那份分开，送到房间吃。他去联系女儿过来接人。
董阿姨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小野：“饿了吧，去房间里等我。”
小野不解地回望。
董阿姨心里流下一把心酸泪，她没有解释，只是说：“去吧，别问了，把行李收拾好，待会阿姨帮你拿下去。今晚去阿姨家里住。”
小野：“？？？”脑袋上冒出一圈问号。
董阿姨在说什么，怎么她一句都听不懂。
贺平生慢小野三四步走进屋子，正好听见董阿姨说让小野去她家住这句话。
他不赞同地摇头：“不用了。”
董阿姨不开心了，她知道贺平生不喜欢小野的妈妈，所以不让小野留下来。但是自己家凭什么不能去。都这么晚了，总不能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去住酒店吧？
拿出长辈的派头，董阿姨正色道：“小野，去阿姨家住，放心住，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贺平生：“？”
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太远了，留在这里吧。”
董阿姨：“？”
刘管家：“？”八壹中文網
不是你坚持要赶人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