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辽阳城知名的海鲜大户,绣春坊的牌面还是一定要有的。
与醉月楼地处辽阳最繁华的西市不同,绣春坊位于安静的城南。
虽然白日里行人相对稀少,却胜在地势空旷,几十间景致各不相同的独立小院落,鳞次栉比,连成一片。
素手织云锦,檀口夜吹箫。
凭此卖点,绣春坊当仁不让的成为幽州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两大销金窟之一。
入夜时分,坊内一间偏僻的小院子,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与其余院落的华灯璀璨人声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分外冷清。
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青瓷小碗,走进房内轻声唤道:
“六姑娘,该喝药了。”
床榻上传来几声咳嗽,小丫鬟闻听连忙放下小碗,跑过去掀开纱帐,慢慢扶着一个年轻女子起身,
又手脚麻利的往身后塞了几个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女子容貌俏丽长相甜美,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瑕不掩瑜,反倒是增了几分别样风情。
乍一起身,她又咳了几下,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小桃,这几日辛苦你了。”
女子见胖丫鬟伺候贴心,心内也颇为感动。
胖丫头一边给她轻轻捶背,一边噘嘴道:
“我自小就跟着六姑娘,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能吃饱就是福气。”
被唤作六姑娘的年轻女子见到小桃圆滚滚的身子,不由得摇头轻笑。
小桃见她难得露出笑脸,便壮着胆子抱怨道:
“六姑娘,大娘子也未免太势利了,见到姑娘病了不能接客,便把咱们赶到这种连老鼠都不来的角落。”
看到女子并未如往日一般呵责她胡言乱语,小桃又接着道:
“连这汤药还是姑娘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请大夫开的…”
“小桃,别再说了。”
女子假意冷着脸打断丫鬟的话,又觉得自己语气未免有些严厉,便打趣道:
“即便清苦,也没见你饿瘦呢。”
“小桃还不是托了姑娘的福,厨房的婶子们每次见着,都偷偷塞给我两个馒头。”
丫鬟犯愁的叹了口气,走到桌边端着药送到床前。
女子接过小碗,只觉药味浓烈,不禁蛾眉轻蹙。
“这药连喝了几日,也没见好转,我这身子,怕是…”
“姑娘不要乱说,呸呸呸,大吉大利。”
小桃连忙捂住女子的嘴,突然想起一事,便面带喜色道:
“六姑娘好好将养身子,今早看到院子里,有喜鹊落在树上叫个不停,没准儿要有喜事上门呢。”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从外面传来,俩人对望一眼,见女子点头,小桃忙跑过去开门。
片刻之后,她领着一个青衣小厮走到房门口。
小厮站在门外低头道:
“我家二娘听说六姑娘病了,特意派小的过来送些血参丸,给六姑娘滋补身体。”
说完便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小桃。
“多谢二姐,有劳小哥儿了。”
房内,女子声音柔弱的谢道。
待小厮离开,小桃捧着盒子匆忙跑到床前,打开一看,两颗龙眼大小的红色药丸,药香扑鼻。
闻一闻便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女子似乎也颇感意外,轻声道:
“二姐素来与我不怎么来往,想不到这次却能送来血参丸。唉…”
小桃喜滋滋的将盒子递过去道:
“都说这药有神效,想必姑娘吃一颗就好了,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咱们院子。”
女子却摆摆手,只是叮嘱小桃将药收好,也没多做解释,便推说有些困乏。
小桃见状,忙扶着女子躺下,细心盖好被子,方才熄了灯走出房间。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床榻上传来一阵似叹似咽的低喃…
………………
石城。
李牧和丁斩稍一合计,既然决定守夜,便索性秉烛夜谈,聊个通宵。
丁斩拿出冥引放在桌子上,时不时的看一眼,却见指针纹丝不动,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丁斩将这些年行走山海的见闻和经历,洗掉颜色之后,挑重要的讲给李牧。
李牧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涨了不少见识。
直到街上巡夜的更夫,敲响了天亮前最后一遍铜锣,两人还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困乏。
特别是听到当年楚皇冲冠一怒为红颜,铁血大旗镇冥族,让李牧大感兴趣。
小夫子连连表示自己想带着黑马,去看看浪漫的楚皇旗,然后再一起走遍东周和大离。
丁斩听完却不置可否,虽然关于黑马,他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它是一头奔雷兽,且还处于幼年。
白天他一直试图和黑马套套近乎,却总是事与愿违,几次都差点被踢到。
“可能是冥族挪移幻境的时候,将它也捎带着罩进去了罢。”
丁斩走到院子里,看着满眼警惕的黑马,转头问道:
“大郎对它有什么打算?”
李牧现在已经知道了奔雷兽是蛮雷部的血脉元兽,向来习惯群居,需要秘法驯养。
他走到黑马身边,轻轻抚摸鬃毛,黑马也将大脑袋向他凑过来,习惯性的在手掌蹭了两下。
李牧看着黑马的大眼睛,神色坚定。
“你若不离,我必不弃!有朝一日,你要是思念蛮荒,我也会亲自送你回去。”
丁斩连忙将李牧说的前八个字在心中默背十遍,牢牢记住。
“既如此,大郎可想好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唔…又要取名字么?
李牧想了想,弯腰看看马腹。
嗬,年纪不大,家伙不小嘛。
待我蛟龙出海,许你策马扬鞭。
咱俩都不要着急。
“你是我在幻境中遇到。”李牧说着便翻身上马,接着道:
“你助我镇杀诡异,救我于危难之中。
今后,我们就一起走遍山海,变成所有妖冥的噩梦!
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就叫:
梦魇!”
听到李牧说得很有些意气风发,胯下梦魇也跟着嘶鸣几声有点小激动。
丁斩想想自己给血龙取的名字,小红…
仿佛感到体内传来的抱怨,他尴尬的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挺骄傲。
天边,红日初升,再次将光明洒满人间。
石城一夜平安无事。
待到清晨的炊烟袅袅升起,李牧仔细的将屋子打扫干净,简单收拾好一个小包裹。
站在门外,他向石屋内深深看了一眼。
关门落锁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似乎与这十几天的迷茫,
以及曾经的那个他在过去十几年的往事,做了一次彻底告别。
从此江湖路远,山高水长。
背上行囊,带着春秋,牵着梦魇,李牧一步跨出院门。
跨出一步,就是新生。
跨出一步,他就是真正的小夫子,真正的李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