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从苍措雪山发源，贯穿了整个平津城，江水上游那片漂满尸体的水域已经被封了起来，而那些女尸也无人敢去捕捞。
官府曾派了一队人尝试过，只是船一到那就沉，而普通人一下水就如坠冰窟，四肢僵劲不能动，根本就靠近不了江水中心。下水的官兵回去后也不出意外地上吐下泻，面色发黑，无一例外都暴毙身亡了。
因此，众人只敢在下游的西门津再举办一场春祭，希望以此来平息鬼神的怒火。
席青尧带着银巧儿到了西门津，这里之前是一处渡口，现在被临时征用为春祭的场地，此时已经装扮完毕。
只见渡口上摆满了供桌与香炉，主礼人献完五谷三牲后，开始宣读祝文、祷词，然后把它焚烧，再向日月敬大吉，献元宝，整个场景都十分的庄严肃穆。而做完这些之后，整场春祭还有最后一步——跳傩神。
头顶贡品篮的百姓不断地从身旁经过，打锣和打鼓的乐人在前方开道，跳傩神的伶人手持刀枪剑戟，穿着赤帻朱裳，戴着柳木制作的狰狞傩面就紧随其后。
扮演的傩神姿态各异，长得都各有各的奇怪，不过被簇拥在中心的一黑金傩神，是其中长相最为凶悍怪异的——头顶鬼骨，额生青发，嘴吐獠牙，暴珠竖眉，眉心正中还有一只巨大的血眼，像是一个血窟窿似得，看着有几分阴森鬼气。
席青尧不禁朝着身旁的银巧儿问道：“那是哪路神仙？”傩面种类繁多，不过大致分为人神鬼兽四种。在跳傩神时，一般戴的是神相与人相。而神相面具又分为正神相与凶神相。
看那傩面如此凶恶怪异，席青尧本以为是凶神面具，结果却听银巧儿道：“那不是神，是鬼。”
席青尧奇道：“鬼？”
银巧儿护着她不让路人挤着了，分出心神道：“对，小姐你忘了吗？自三年前鬼将赤目将军开始庇护我国，降下甘霖，驱走恶疫，并且治好了贵妃以后，陛下就下旨让全国供奉鬼神了。这傩舞演的就是三年前赤目将军起死回生的神迹呢。”
席青尧挑眉，供奉鬼神？
之前她没有多注意，城内的百姓好像是把这次的怪事归咎于触怒了鬼神，引得伏尸百具，所以才急着要赎罪。可若是这样，被触怒了之后随随便便就是几百具浮尸这样的大手笔，想必那赤目将军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吧？
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那些浮尸跟那啥将军有关，但席青尧就是有一种直觉，这赤目将军会是真相的其中一环。
她径直想的投入，浑然不觉银巧儿带着她进了什么地方。
而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她们顺着人流进了一间庙。到了庙内的正殿，只见墙上桌上都供奉了各式各样的傩神面具——她们竟是到了一间傩神庙。
银巧儿道：“每次跳傩神之后，众人会把面具送回傩神庙重新供奉起来，普通百姓可通过到傩神庙烧香拜神来驱疫辟邪。”
说着，银巧儿递过刚买来的香，“小姐，你也来上个香吧，去去晦气。”
席青尧没多说什么，接过香，意思意思地拜了拜，完事后就把香插/进了正殿前的大鼎。
刚插完，银巧儿又递上了一块木牌，“再在这上面写上生辰八字最后投入供桌前的命箱就算祈福完毕了。”
席青尧这次没接，她可不知道这身份的生辰八字是什么，“银巧儿你帮我写了吧。”
银巧儿也没怀疑，“好，反正我与小姐的生辰是一样的，我一块写也行。”
说完，银巧儿就在两块木牌上分别写上了两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投进了供桌前的命箱。
完成这些，她们又捐了一笔香油钱，数额不多——这将军府很是落魄，虽不至于穷得吃不起饭，但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像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将军府小姐，身边却只有银巧儿一个丫鬟，而府内也仅有管家一个，家丁数位，仆妇两三人罢了。
虽然潦倒至此，但那将军府却十分气派，宅子处于寸土寸金的好地段，修建的也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席青尧觉着，这将军一家死的就剩一个了，为什么不把宅子卖了换个住处？好过这样逞强地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恃身份为了面子。
手上把玩着庙里赠送的柳木雕小面具，席青尧就旁敲侧击地问起来此事，银巧儿没防备地说了缘由，“将军府可是陛下御赐的，整个京都，可没多少人有这样的恩宠。”
“这样啊。”皇帝赐的？那确实是不能卖了。
她们走在路上正说着话的时候，就有人认出了她来。
“那……那不是宣武将军唯一留下的病秧子女儿吗？”
“咦，还真是，看着好像身子骨好些了。”
“唉……我一看到这女娃娃，就想起了宣武将军。当初他们家开的武祠在荒年给百姓布施时，我还喝过他们家的粥呢。”
“我也是，当时可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说起来宣武将军在世时，颇受陛下恩宠。他们二人可是在流绥冤案之前便相识了，陛下于将军有知遇之恩，将军也投桃报李，为陛下冲锋陷阵，推翻了前朝的□□，打下了如今的江山。要不是前朝余孽故态复萌，将军和少将军也不会……”
“我听说陛下为此神伤了好久呢，可惜了。”
“是呀是呀，可惜了。”
席青尧听他们唉声叹气半天，很是惋惜的样子。但其实，她们逛了这么久，也就只有这二人认出了她们来。
她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若宣武将军真的那么受宠，将军府会在短短五年内就败落至此吗？
“银巧儿，你知不知道……”席青尧本想问问其中的内幕，转头却见银巧儿眼中含泪，想必是听见那两人的议论伤心了。
她只好把疑惑先放一边，转而安慰起小丫头来。安慰了一会儿后，席青尧给小丫头擦掉眼泪，道：“银巧儿你快别哭了，你小姐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买点吃食来吧。”
这一招果然很管用，小丫头顿时抽噎着止住了眼泪，犹带哭腔地哽咽道：“小……小姐你饿……饿了吗？”她坚强地一抹眼泪，“那小姐你在……在这里等我，银巧儿这就去……去给你买。”
语毕，鼻头仍是红红的小丫头就一边转身一边揉着眼睛买东西去了。
直到看见银巧儿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人群，席青尧才迅速转身离开了原地。
她可没有忘记她今日来春祭的目的，她必须得去上游浮尸的水域看看，而若是要去，带上银巧儿是肯定不行的，于是她就想了个招把人支开。
拨开人群，席青尧顺着河道往上游走。走到一半，她突然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差点因此跌倒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就接住了她。
席青尧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阵头晕很快就过去了，她抬头，却怼上了一张狐狸脸。
她吓了一跳，待细看才发现，所谓的狐狸脸只是一副面具罢了，就是逼真了点。不过这也算不上奇怪，今天有好多人都戴了面具。
“谢谢。”席青尧回过神，站直身，道完谢就想离开，却又被那人拉住了袖子。
她疑惑回头，就见对方从袖中掏出一把十分眼熟的绿色糖果，泛着磷光的糖纸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他把糖递了过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
“这位小姐，可要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