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她们的只有副司。
“你叫什么?”
“鬼宗堂每位副司之名皆由总司所起,所以属下一直在等您。”
这什么破规矩???
“为何要如此麻烦?”
“教主意思是这样既可以保障隐队安全,又能在武林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
难怪江湖上对鬼宗堂六支隐队的描述并不多。
但起名……
亓律昭蹙眉,勉强笑说:“我这人懒,文化水平也有限,起名还是你来吧,就这么定了!”
见副司还要开口,她抢先错开话题。
“你去把名册找给我,然后将所有人召集到院里。”
“啊……是。”
副司的行动是快,但有些很明显没把她放眼里,亓律昭秀眉轻挑,眼神落在副司身上。
视线对接,后者心领神会。
“总司,人都到齐了。”
拍拍副司肩膀,食指点点寥寥可数几人。
“齐不齐的你心里没点数?”
当然,也怨不得他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从外形看,自己女扮男装,确实像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别说收服,连威慑都很难。
亓律昭默默打开名册。
隐队共五十人,抛去出任务的,本该有三十七个站在这里,但现在只有不到二十人。
风玉瑶说的没错,如果不采取行动,被反杀是迟早的事,可……当真要实施那个计划吗,这路上她不停思考,就是希望能找到替换的办法。
齐明官没心没肺,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根本嗅不到其中危险。
还是再想个万全之策吧,肯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遣散众人,亓律昭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足足两日。
齐明官几次敲门都进不去,最后副司没有办法只有撞门而入。
迎面正对一双乌眼圈,脸色青白,披头散发,像只渡劫失败的怨鬼。
“师......师父?”
“总......总司?”
亓律昭站起身,他们齐步向后退两步。
“这门你赔啊。”
门形歪裂,一边半敞,一边斜挂,半掉不掉的。
副司迷惑地指向齐明官。
“为什么他不用?”
“他有这破坏力吗?就从你月给里扣。”
“……”
亓律昭盘腿坐在凳上:“对了,你本名叫什么?”
“叶固。”
“好听啊!”
巴掌一拍,双脚落地,她快步叶固身前,扬起下巴。
发觉彼此身高悬殊带有压迫感,又向后挪两步道:“往后你就做回叶固。”
登时抬头,眼中惊愕,难以言喻。
“难道......你连自己本名都不喜……”
“咚——”
突然一个单膝跪地吓得亓律昭往旁边列开。
等等?这场面怎么似曾相熟?她瞥眼齐明官……迅速转回头!盯着叶固的脑袋,瞪大眼!
“你做什么!!!”
“总司!”
声音那么大干嘛!她又不耳背!
还有这架势起的……亓律昭想到了荆轲,他是打算慷慨就义吗???
“啪——”
叶固双手抱拳,垂头高喊:“属下愿誓死追随总司!往后认人不认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
亓律昭呆愣,这,这这这就把副司拿下了?
当日风玉瑶告诉自己,罗刈出事后‘六州’肯定乱成一锅粥,没人控制的局面就是互不牵制,连副司也成了是摆设,所以第一步就是先搞定他。
太傅曾说,‘得其民,斯得天下,得其民得民矣,而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所谓收服收的就是人心。
亓律昭关在屋里两天,绞尽脑汁,直到起名这事儿提醒了她。
与其费心赐名,倒不如用他的本名。
颜氏这个命令确实未把副司当内部人,如果没有总司就成了摆设,无实权,甚至待遇都和普通教众差不多。
若用回本名则意义不同了。
一承认此人,二史无前例。叶固自然会感恩怀德,渐渐效忠于她。
至于违规,反正颜氏只要她衷心,旁的又没多要求,那自己打个擦边球也不为过吧。
亓律昭回神。八壹中文網
“蹈火不需要,你该想着如何帮我立足,往后跟我的日子还很长远,你惜命,我才能坐得稳。”
“是!属下谨记!”
解决完这个,还有另一个。
侧头,幽深黑瞳冒着闪电,齐明官在师父破口大骂前赶紧撒丫子跑了。
“叶固。”
“总司吩咐。”
“我瞧你近来挺闲,不如......给你找个差事吧。”
叶固暗自思忖。
自己平日里看着很无所事事吗?
“还有,你去把卷宗找给我,我要了解‘六州’的所有情况。”
“是。”
虽然不清楚叶固是否真心宾服,不过目前来看,开头还不错。
这段时间,亓律昭一直忙于梳理卷宗,只有掌握‘六州’情况才能应对日后的明枪暗箭。
想起爹爹宽大的书案上也常年摆满了堆积如山的卷宗奏折。
小时候淘气,总在他批公文时打搅,爹爹也不恼,就放任自己玩,他说,每当批累的时候,瞧见自己就能瞬间平息烦郁。
翻完最后一卷已是乏累沈困,亓律昭抵着桌面阖目放松,听到门外有声,耳朵动了两下,直起身。
“外面干嘛呢?”
“属下去瞧瞧。”
叶固刚碰到把手,就被突然弹开的门框撞到额头。
齐明官抱着一盆五色花激动地跑进来,瞧见他疑惑问:“你杵这儿干嘛?辟邪呢?”
“……避你。”
“我......”
亓律昭扯住小徒弟的后领。
“瞧你这灰头土脸,跟个花猫儿似的。”
齐明官用袖子抹抹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那么紧做什么,”她指着花盆,“你偷人家花了?”
“当然不是!”
齐明官重重将花盆放桌上。
“我出门玩路过花圃,那里开满好多好多颜色的花,每一朵都特别好看,这是我帮花圃主人干活才换来的!”
亓律昭讶然,半晌开口:“对不起……”
见小徒弟表情沮丧,亓律昭连忙凑近闻,笑道:“嗯!果真很香!”
“师父......”齐明官小声喃喃,“答应过你,我就改了。”
“师父不是那意思……我......”
亓律昭狠拍叶固后背,眼神瞥瞥。
后者再次心领神会,转移话题。
“你最近功课落下不少啊,今晚别想睡觉了,走走走,跟我去练功。”
“等我再同师父说句话。”
齐明官揪着衣角。
“最近瞧师父很累,也没什么精神,所以问了其他人,他们说花香可以养神,但我没钱,就只能换些花送给师父,这样师父每天看到,心情自然会好。”
“怎么没见你对我也如此上心。”
齐明官斜视:“等你打得过我师父再说咯。”
“那算了。”
脑海里闪过风玉瑶的话,亓律昭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师父你怎么了……”
得不到回应,齐明官凑近,小声唤道:“师父?”
“齐明官。”
她突然用冷漠的语气说:“你知道我们现正面临什么吗?”
在这里随时会被反杀,只要一天没收服旧部就不能放松警惕。
虽然叶固不全可信,但外面那些人更危险。
“我带你来不是让你玩的。”
得让他意识到处境危险,才能对那些人心生防备。
自己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若你不好好习武,敢拖我后腿,我就送你离开。”
见师父极度严肃,齐明官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他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师父……”
“这里没有你师父,只有六州总司,你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
“大点声。”
“清楚了!师……总司。”
“出去。”
齐明官卷着袖子,颓丧地离开房间。
“等等。”
他立住。
“把花拿走。”
转身慢慢将双手放盆边,停许久才默默抱在怀中。
“对不起。”
脚步声愈来愈轻。
亓律昭不敢抬头,问叶固:“他走了吗……”
“走了。”
侧头,门敞着,人已空。
心脏仿佛被揪紧,狠狠践踏。
她似乎能想象到小徒弟离去时的落寞背影,会不会又躲在哪里偷偷哭呢......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
“叶固,我现在自身难保,难以服众,又恐外面那些人对齐明官不利,以后要麻烦你多看着他。”
从到分部已经过去大半月,亓律昭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没想到按捺不住的手会这么快伸向她。
当看见齐明官嘴唇乌紫,脸色惨白时,脑子里的弦终于崩断。
她决定了。
哪怕这件事会对小徒弟造成很大打击,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她本就命如浮萍,齐明官不该跟着自己前途不明,生死未卜。
叶固会些基础医术,很快断出齐明官中毒的源头正是摆放在窗台上的五色花。
“这五种花放在一起本无大碍,只是多加一味毒就加速了毒性效果。”
“能算出放毒时间吗?”
“应该是他拿来前就有人在花蕊下了毒,最近属下就觉得他精神不济,以为是不适应习武的训练……”
“无血难立威,反击才有权,”亓律昭冷笑着问,“叶固,这毒有谁能解?”
叶固瞥见总司握紧发白的拳头,视线上移,他看到一双嗜血的眼睛。
“属下可以,但不能去根,要想除净余毒只有风掌事才行。”
“风玉瑶?”
亓律昭深思,良久对叶固说:“你先替他解。”
叶固心知,总司表面对齐明官冷漠,是清楚自己的处境,新任总司不能服众被反杀已成了隐队里不成文的规矩,她很怕齐明官与自己亲近会遭毒手,结果阴差阳错,偏偏还是为她挡了毒。
“叶固,你能让我信任吗?”
亓律昭此刻唯有搏一搏他的衷心。
“属下谨记总司之命,所以为其死,不如助其生。”
“好,我还要你帮我做件事。”
此次再召集,除了出任务的竟一个不落,亓律昭望着面前乌泱泱一片人,心生冷笑。
“出了事倒是全来齐了。”
这幕令她忆起宫变之日。
爹爹孤身坐在那象征帝王皇权的龙椅上,眼下是身穿玄铁铠甲,持枪保卫京兆的南衙禁军,现在,他们将白刃齐齐对准了爹爹。
而那谋权篡位的贼人曾是爹爹最信任的镇抚大将军,他仰望爹爹,宣示主权。
——亓商!你大可问问这里的文武百官是否还拥护你!
音落,百官俯首帖耳,摇尾乞怜,口中效衷新君,人心刹如墙头草,风一吹全变了方向。
现在这些人仿佛当日那些文武百官,亓律昭心中唾骂,呸!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你们无非是觉得少不经事的人好欺凌,不能震慑谈何收服,不过仗着旧主和不成文的规矩肆无忌惮,这里面若有效忠前主之人,我不妨告诉你,罗刈就是我杀的!谁不服站出来杀了我替她报仇,若没有,今后再让我瞧见有人敢违抗我令者,形同此人!!!”
两人抬着一人站到教众前。
齐明官躺在上面脸色青白,身形枯槁。
亓律昭强迫自己好好看着,牢牢记住他此刻模样,时刻警醒自己往后的日子。
齐明官提起半口气,强撑吐出一句话。
“总司……我……没有……没有……害你……不……是……我……”
师父知道。
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他,但现实让她认清什么是无能为力,在发生不可逆转的事之前,必须狠下心送齐明官回到正常轨道。
她漠然看着齐明官。
“曾经我发誓,倘若有人再害我,我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慢慢走到他身旁,眼光疏冷,居高临下。
“齐明官,这是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好好记住。”
“师父……你……你不要丢……丢下我…….”话还未完便呕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亓律昭双手在背后紧握,指甲破皮深深掐进肉里,表面波澜不惊,“谁让你偏要认我做师父呢,”尔后抬头对叶固说,“拉去乱葬岗。”
“是。”
这突来的状况令群人惊惶,面面相觑,见总司走过来,纷纷将头垂低。
亓律昭望了一圈,突然抓着一人襟口拽到众人面前,二话不说抽刀撂到地上。
“噹啷——”
发出清响。
“给你两个选择,一自行了断,二杀了同伙。”
“……总司,属下不知您在说什么……什么同伙……”
“你知道我说的意思,给你提个醒,”她露出阴戾的笑,“窗台那盆五色花。”
害怕的眼神来回瞟,亓律昭不再给他拖延的机会,直接上手扼住对方喉咙,五指收紧。
比起小徒弟被毒折磨地翻身滚地,撕心裂肺,你这点痛算什么!!!
不能太便宜你们!
指尖掐进皮肤,血破口而出,那人挥动臂膀,尖声哀嚎:“我——我做!”
手掌松开,那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拾起障刀,双手握紧刀柄颤巍巍地走向人群,最后在一人面前站定。
“你!你疯了!”
手起刀落。
二人为保命相互厮杀。
最后赢得是谁亓律昭根本没正眼瞧,径直走过,夺过障刀狠狠捅进还活着的心口,血溅一身,她抬头抹去眼角血渍,面无表情道:“现在还有人质疑吗。”
这位也只是看着弱不胜衣罢了,绝对是比罗刈更狠的存在,众人纷纷叩拜,行臣服之礼。
亓律昭嘴角上扬,笑靥如花。
“以前罗刈什么规矩我不管,但今后,再被我发现有人敢觊觎总司之位,残害同袍,违抗命令,下场就不是这般轻松的死法,鬼宗堂有的是折磨人的办法,你们若想见识我给你们机会。”
“属下愿誓死追随总司————”
齐声震响,惊了屋顶的白鸟,扑棱着翅膀转翔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