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律昭坐在繁尘馆的老位子,眼神恍惚没有精神,连风玉瑶何时站身后都未发觉。
“要我告诉他真相吗?”
“别说。”
连最后想保护的人都被自己拽入深渊,她还有什么脸去辩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趴着桌,目光涣散,“你有个好徒弟啊。”
“说什么呢,醉糊涂了吧!那难道不是你徒弟?”
“不是,”亓律昭强颜欢笑,“我这样的算哪门子师父,害了人家两次还不够?”
“我会替你看着他。”
“不是替,你就是他师父。”
风玉瑶叹口气:“其实这次也不怨你,一方牵制一方是教主最擅长的手段。”
有得必舍,既然得到了势力就必然受人牵制。
如同傀儡,若没操纵者的手便无法完成一切。
但是现在……她要如何回京兆?颜氏不可能再让自己插手朝堂的任何事。
“其实你不妨趁这次武林大会好好表现一下,若有功教主自然会记在心上,将功补过嘛。”
对啊!武林大会!
听说皇室也在此次邀请的名单,而且北庭王现在正是朝中百官的属意对象,司南觉肯定会派他去,那沈忭延必然也在!
亓律昭问:“我记得你有个未研制成功的半成品,作用好像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内力。”
“‘置死地而后生’?”
“好像……是吧,你没事起那么老长的名字干嘛。”
“不是很通俗易懂?”
亓律昭敷衍地点点头。
“那还有剩的吗?”
风玉瑶眼神警告:“你要做什么?”
“今年武林大会对鬼宗堂提出了特殊要求,参赛者只能五人,一位上乘,四位中或下乘,且随行教徒不能超过二十,这个限制很明显是八大派故意针对,但教主必然会为了稳固江湖地位,令武林有所忌惮而应战。”
又说:“教中现在就剩右使和三位总司,加上我刚好五人,但我除了轻功好点,总司内比哪次不是倒数第二,来大会的又皆是佼者,所以……我很怕输,丢脸倒没什么,就算受罚也没所谓,要因此迁怒你们就不好了。”
“可我这不是药,而是毒呀,”风玉瑶问,“你知道服用后会出现什么后作用吗?”
指甲面轻碰花瓶身,亓律昭回答:“服用后,必须靠对方不断击打才会激发毒性,暴增内力。”
“万一对方功力深厚,加上毒性……你恐怕撑不过去,而且此毒的解药我还在研制,目前只能算半成品。”
“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提?”
“但起码能解掉一些对吗?”
“这种事谁敢保证。”
风玉瑶继续在旁边劝说。
“右使肯定要去,他一人可抵清墟门加天极道的两位首席大弟子,何怀彦不过是限制了人选配制,又没说不能一人多赛。”
“我想好了,”亓律昭目光坚定,“你先给我罢。”
风玉瑶最后忠告:“我可真的没有解药。”
“我知道。”
抿唇叹息:“疯子。”
‘置死地而后生’,必先断绝退路方能激发潜能取得成功。
人身就是承载的容器,若没有解药,最后一定会随着日积月累出现裂纹,久而久之破裂而亡。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开始。
江湖上有三个榜,主榜,武试榜和兵器榜,主榜三年一换,是大会按名次的高低排序,兵器榜就是记录上榜人所使用的兵器,武试榜每年更换,只要参加小型比武就行。
主榜第一的名字向来只有鬼宗堂,红纸黑字写着上届的姓名:沐双。
只是今年地点设在了天堑山,此地易守难攻地势险要,不知大会为何要选在那里?
好在天堑离督崖不远,颜氏提前命裴识卿随时接应,派右使炎鸣和‘倾杯’‘南浦’‘六州’‘北尾’四位总司带二十名教徒前赴大会。
当抵达天堑山脚,炎鸣说:“后天才正式开始,咱们明天上山,现在先找间客栈住下。”
众人赞同,进入城内。
市井两侧店肆林立,薄暮夕阳淡淡挥洒在楼阁飞檐,为这座城添染了几分朦胧诗意,侧耳倾听,不知是谁家娘子在抚奏,桐木古琴声袅袅,弦音让人生酝酿。
掌柜的见这么多人进来,连忙亲自招呼。
“有通铺吗?”
“有的有的!”
炎鸣眼扫一圈,队里只有亓律昭一个女生,于是说:“通铺包了,再开三间房。”
“好嘞!那几位是打算在大堂吃还是回房里?”
看看满座的人,炎鸣说:“送屋里吧。”
“明白!”
亓律昭无事往旁边瞅,边上食客身穿金纹玄衣,腰挎佩剑,各自品着茶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位墨衣鹤绣,不羁飒行的人,他直奔这桌,然后坐在金纹玄衣的人身旁。
因客流量大,小二都是跑着上菜,刚端着一盘从后厨窜出来,嘴里说着,“客官您的菜……”下一秒脚底打滑,手中托盘飞了出去。
“我丢你个仙人板板!谁在这扔的瓜皮!”
眼瞅就要砸到亓律昭,她侧身避开,竟不想被方才那人抓住胳膊又拽了回来。八壹中文網
好在及时蹲身,托盘正中后面那桌。
“咣当——”
盘子掉地,几根青椒肉丝挂在食客的脑袋上。
亓律昭不忍直视,回头见男子俯视瞧着自己,她拍拍衣摆站起身,缓解尴尬。
“律昭走了!”
炎鸣站在楼阶喊,她应声跑过去。
翌日。
亓律昭起早了,准备下楼吃点东西,刚找了张桌子等着开饭,就听见有人要拼桌。
“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抬头。
是昨天害自己差点被青椒肉丝盖脸的人,亓律昭四处望望,他是不是眼瞎?那么多空位看不见?
“随意。”
懒懒回应,自己并不想在大会前节外生枝。
“多谢。”
亓律昭细瞧。
此人五官极其普通,毫无特点,就是放人堆里根本看不见的那种,但气质却卓乎不群,像是清泉旁的薄雪草,一眼难忘,能与之相比的人,她想到的只有沈忭延。
虽然这个人样貌普通,不过声音却略微耳熟。
偷瞟的视线被捉住,亓律昭迅速别开目光,好在小二及时送上早饭。
提注子斟满两盏,男子将其中一杯推给她。
“酒可缓解心率。”
亓律昭瞥道:“我又非嗜酒之人。”
“小酌一杯怎就成了嗜酒?”男子温温一笑,“不过有些酒确实叫人上瘾,只轻轻闻再让人难戒。”
“什么酒能有如此劲道?”
“名字我忘了,不过在下有些存货置于家宅,若有机会在下定带你品尝品尝。”
亓律昭抹嘴,站起身:“怕是没机会了。”
“会有的。”
根本没在意此人的话,她回声‘慢用’便上了二楼。
鬼宗堂自十年前名动四方,就一直是八大派的眼中刺,尽管他们向来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评判,但有些话听得极为刺耳,尤其是刚初出江湖的新门派,叽叽喳喳,聒噪的让人厌烦。
亓律昭跟在后面,瞟见那帮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听到他们口中污言秽语,气从心起,握紧鸦九剑。
“哎,那边儿的是什么来头啊。”
“你说他们呐,”路人甲嗤之以鼻,“别看长得俊,都不是咱们这些小帮派能惹得起的。”
路人乙一听,劲儿上来了。
“放屁!能有多厉害!”
“听说过鬼宗堂吗,实力可不下当年的月洺宫和辜凉阁。”
“啥?”路人乙傻眼,“他们,他们就是江湖上形容的罗刹鬼??那个一手灭了伶州解家的鬼宗堂??”
“你还要继续招惹吗?”
“特娘的,武林大会门派云集,大家都是来此切磋武艺争个主榜名次,哪里谈得上招惹,要我说,魔教就该被剿灭!还江湖太平!”
“呵,我看你也是过个嘴瘾,真要对上指不定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入教三年也算对鬼宗堂有了些感情,听他们这样诋毁,亓律昭心中不悦。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来说。
炎鸣倒是不在意,偏头问她:“第一次来参加感觉如何?”
亓律昭耸耸肩。
“很壮观,也很怕。”
“正常发挥就行,输了也还有我。”
炎鸣长她十岁,口气如同兄长。
“你放心,鬼宗堂不会屈于八派之下,即使有一天在江湖上消失,也是自愿解散,绝不是因为被剿灭。”
看来他们都心知肚明,此次大会别有用心。
比试规则是按各派抽签来决定比试顺序。
两为一组,赢的人可代表该门派进入二轮赛。
二轮对局依然采取抽签形式,赢得前四者直接进入三赛,然后四人编成两组对决,赢下两人进入终比试,最后胜出者代表自家门派挂名此届江湖主榜的首位。
但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由于武林盟主任期已到,依照惯例,还要选出新任盟主。
武试开始。
现任盟主何怀彦站在武台,望着台下群英,身体健朗声如洪钟。
“很荣幸在此地与各位相会,何某身任盟主一直为江湖安定鞠躬尽瘁,江湖路漫漫,还需新任盟主带领各位齐心协力……”
此话有意点名鬼宗堂,暗指若没有魔教江湖早已是祥和一片,因此新任盟主要与各派同心协力剿灭它。
“比试点到即止,何某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首轮,抽中鬼宗堂的好巧不巧就是刚刚讥骂他们的小门派。
炎鸣笑道:“律昭你去,给你一个教训他们的机会。”
亓律昭勒紧护腕跳上台。
如果你只会打脸充胖子,身上才半斤八两的底,就不要碎嘴去招惹对方,更不要嚣张辱骂,那下场就不是简单的废只手。
“盟主!鬼宗堂违规!她废了我师兄的手!”
“就是!魔教如同罗刹杀人不眨眼!若非何盟主说过点到即止,我瞧她八成能当场杀人!”
亓律昭抬眼瞧他。
“你师兄技不如人没偷袭成,剑从锣鼓上弹回才削掉他半张手,连故意还是意外都分不清,还好意思带门派来参赛?”
“你你你你你个小妖孽!”
懒得再理,双手抱拳,“承让。”而后跃下武台。
炎鸣投来赞许的目光。
今年来的门派参差不齐,很多都叫不上名。
想看看朝廷是不是派了北庭王来,亓律昭左右环顾并没有看到皇室的人。
莫非在暗处观望?
视线收回。
扫见一些金纹玄衣者,和前天在客栈里看到的那几人身着相同。
刚好这轮是他们与其他门派对战。
“聂篌代表九阙府向阁下讨教。”
九阙府,八大派之一,早年伶州解老家主被灭门后,只剩七派,它初露江湖就顶替了解家位置,从而组成新的八大派。
此门派擅用环首刀,且招式干净利落,看似简单,真正应战才知有多难破,他们前期只守不攻,等对方不耐气息不稳,化被动为主动,步步逼近。
输的人被打到武台边,他气喘着将手中长/枪插在台面,抱拳认输,自愧不如。
亓律昭自叹:“好厉害。”
“八大派里九阙府排第四,但我觉得他们肯定保留了实力,且输在门派规模不大,甚至还不如外来的亚斯德教,不然怎么也得排个第二。”
“亚斯德教不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吗,怎么会被列入八大派?何怀彦没拒绝?”
“这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说什么都是武林中人江湖儿女,不分外教内帮,实际还不是为拔高自己的名声地位和贪图私欲,”炎鸣冷讥,“徒有其表,道貌岸然,当年伶州解家案就是他一手所为。”
亓律昭惊疑。
炎鸣瞧她神色诧异,便说,“你不会也相信江湖上的那些传言吧,”突然爆粗口,“全特娘放狗屁!!!”
亓律昭还是第一次见炎鸣生这么大的气,可她只来三年,许多事根本未知全貌,也无法评判。
武师每每提及以清墟门为首的八大派是如何勠力同心,以灭魔教为己任,就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再说到鬼宗堂,截然相反,一改眼光满目崇敬,神色充满鄙夷不屑。
倘若解家案真是正派所为,而鬼宗堂多年缄口不言,从未反驳。
那……
何为正?
何为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