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爷没看他,而是在翻开记录到现在的证词。
他撬不开嫌疑人的嘴,无意阻拦自己跳出来的亲儿子,同样也不会阻拦受害人的儿媳。
虽然双方都没有表明自己状师的身份,但这个程序是合法的。
何况事情就发生在钱大嫂家的门口的菜地里呢,她也算半个当事人,比吴有材这个从头至尾没有参与其中的场外人更有发言立场。
而且杨司马被钱大嫂子寥寥几句话问出了兴趣,反正都做了主簿的工作,他索性安静聆听起来,一边记录辩词。
林桑不等吴有材回答,继续发力:“首先,吴大是带着锄头来我菜地的,选的还是漆黑的夜半时间。纯粹看看的说法站不住脚,就凭手里一只火折能看清什么?再加上那只锄头,对方的犯罪目的已经很明显。”
这寡妇竟然一针见血,吴大眼神又闪出怨毒的光。
但已经撕到这个份上了,她还管什么眼神啊,林桑继续举证。
“第二,吴大这是在别家地盘,而不是自己家里。如果有人半夜潜入吴家,吴大自卫误伤还说得过。可他现在带凶器闯入别人家,现在是我公爹半夜遇到上门的贼子。吴大挥锄头砸暖棚,脚印旁碎裂的玻璃是物证。我公爹才是那个应该自卫的人,吴大绝没有挥锄头打人的立场。”
就算是正当防卫,身份互换还差不多。
“第三,我公爹是听见有人用锄头砸暖棚,第一反应是出言喝止。就是说,吴大犯罪在前,阻止在后。我公爹连喝数声,对方一声不吭,马上对着来人挥锄头。乡里乡亲几十年,我相信吴大绝对是认出了我公爹的声音,才故意对着头部行凶,有犯罪灭口的嫌疑。”
你不是要狡辩成自卫误伤吗,我就咬死你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
林桑说完还呈上了血迹依然清晰的锄头,还提示杨司马检查吴大那双三天都不让洗的手。
当然没落了溅上血迹的衣领和同样没洗的脸。
杨司马接过锄头观察一番,然后再让吴大用那只带血的手握住锄头柄。他表情严肃,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埋头记录。
血迹自然完全吻合,喷溅的血迹也依然清晰。杨司马很谨慎,甚至拆开了钱柜包着的纱布比对伤口。
看来案情已经很明朗了,除了那些已经消失的脚印,钱家这边的所有供词都符合举证。
但是林桑觉得证据链必须闭合,才能将案情砸实。
她向杨司马建议:“司马大人,菜地的脚印事后有许多目击者,他们比对了吴大的鞋印,能证明事发时菜地里没有其他人。”
她要请证人证言,王家族长此刻就在祠堂。不仅他在,当时被林桑请到现场作证的许多人都在,包括吴家的几位太爷。
林桑不仅请王族长当场作证,也没放过吴家人。“二太爷,回话前你可想好了,司马爷跟前作伪证可是要吃板子的。”
吴二太爷一抖。他也看得出大势已去,再当着众人瞎编有什么意义?他不想配合,但被林桑一吓,还是哆哆嗦嗦向实话上靠。
他心想,这寡妇和善起来给全村派鸡派鸭,怎么一时又这么厉害?
二太爷都一把年纪了,难道为了保一个眼看保不住的侄子去吃牢饭?他话里话外虽然还是想维护吴大一把,但还是被引着将当日所见所闻给说了。
吴有材的神情难过而又无辜,林桑不想给他留反应时间,语速飞快。
“最后,吴有材一开始提到的鸡鸭和瓜菜,民妇确实发放给全村乡民过。但是吴家婆媳借此闹事,还当场撒泼摔了我小女儿,民妇才没有送给吴家。后来吴家因为大儿子中了炭毒的事,怪罪到我二儿子头上,两家又因此闹了一场,可以说嫌隙本就很深。”
她将这两件事情作了简单的陈述,最后总结道:“对方一直怀恨在心,有强烈的动机,再根据种种证据,完全能证明吴大当日是有预谋的犯罪。在被我公爹发现后还企图杀人灭口,要不是家里人和狗到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请司马爷将吴大重判!”
她说完再没看吴大的眼神,也不去管那个演技炸裂的吴有材,而是眼神熠熠看向案前的司马爷。
杨司马沉吟,案情其实不复杂,关键之处无非是没有目击者,再者就是嫌犯意图。但杨司马听到这里如果还断不出真相,在官场上也走不到今天。
但流程上他还要再问嫌犯一句:“吴大,你还有何话要说?本府问你,为什么携锄头去钱家菜地,为什么砸坏暖棚玻璃,听到钱柜出声后又为什么用锄头击打对方头颅?”
玻璃暖棚,他本来闻所未闻。但结合他一路所见,还有镇上那些瓜菜,杨司马也猜到了几分。
一系列的灵魂排问吴大当然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司马爷个个问题都精准踩点,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身子开始发抖。
那天在菜地里冻了半天他都没抖,可现在事态不一样了。
这不是村里以前的打架斗殴,里长管不了,府衙也不管。小儿子想将事情往自卫误伤上引也不成功,按那个寡妇的说法,他这是蓄意杀人。
吴大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量刑。
他曾遗憾过怎么没一锄头劈死钱柜,现在不由地感到庆幸,幸亏钱柜还活着,要不然他怕是要给对方抵命。
现在就看司马爷怎么判了,是不是相信他蓄意谋杀。希望他能看在钱柜的轻伤上,量刑也轻一些。
吴大再耍不出别的花招,只是伏地一个劲叫冤枉。
杨司马气得不轻,这个刁民到这时还完全没有要认罪的意思。睦州民风大抵淳朴,他在任上几年,真的鲜少见到这样彪悍的。
但府衙还没有复印开衙,这里也不是宣判的地方。他又一拍几案,宣布道:“本府决定将嫌犯吴大押往府衙,明日开衙再审!”
他憋着一股气,想要立即冒雪回去。林桑却又上前一步对杨司马道:“司马大人,民妇跟家里人还有几件事要向大人汇报,请大人留步。”
杨司马一怔,心想难道这村里还有其他案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