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自觉不是职业告状的,虽然她刚才在临场发挥在看司马爷眼里,算得上合格状师。
证据链严谨,措辞客观,没有放过对方的罪证,但也没有揪着往死里打。最难得是没有夹带私人情绪,做状师的职责不就是阐明客官因果,然后等府衙判案么。
但世上没有女状师。
虽然前朝出过女帝,曾一度宽泛了女子的人生,甚至拔高了一部分女子的野心。但就算这样,也没有因此拓宽女子的职业道路。
由于家中母亲的缘故,杨司马没受时代局限,对寡妇有天然的刻板印象。但就算如此,他也从未想过女子走出后宅,去胜任某个职业。
杨司马更没想到,林桑交上来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蝗灾防治汇总》?”
这是林桑翻阅了大量神书,再结合目前的一点经验做的汇总。
其实经验有限得很,大多是纸上谈兵。她信不过自己,但信得过穿越神书啊,这才敢硬着头皮编纂。
若等她真的从这次蝗灾实践中积累丰厚的经验,估计百姓早饿得奄奄一息。
林桑有点忐忑,但杨司马看得很认真。
“蝗虫天性喜干燥炎热,大旱后会让地里的虫卵大量繁殖。如果田地出现密集的蜂巢小孔,那就是蝗灾出现的征兆。书里说要让农户格外留意田地的状况,干热天气往往导致虫卵增加,引发新一年的蝗灾?”
杨司马也是农户出身,他不是不懂种地的门道。这本书从蝗灾的源头说起,提倡将虫害扼杀在摇篮里,杨司马觉得很有道理。
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先旱后蝗,你,你是说今年——”
林桑点头,她很高兴看到司马爷能有这样的反应。
唉,她实在不想做个只报噩耗的黑鸦,但是没办法,迎着杨家母子惊异的眼神,她不得不点头,还硬着头皮拖过一筐泥巴。
外面的雪已经将整个村庄厚厚裹上了一层,这是钱三带着俩娃拨开积雪挖回来的。
这母子俩人多年未种地,但庄稼人的属性都还在。土里一定有古怪,他俩各自操起一把泥土,并很快找到裹在土囊里的虫卵。
杨家母子不是本地人士,没有亲身经历睦州十几年前的蝗灾。
那个时候司马老爷还没有走上仕途,而是个十几岁的读书郎,在宣州乡下过着他的耕读生活。
宣州紧邻睦州,睦州最宽的那条白沙江,上游正是从宣州蜿蜒而出。
两州之间隔着几百里路,当年睦州的蝗灾,连百里之外的读书郎都有所耳闻,可见那年灾情有多重。
宣州也是受过蝗灾的,那时杨大娘还没出嫁,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每过几年庄稼就会遭遇一次蝗虫啃食。
虽不如睦州那一年灾情严重,但也足够耗去庄户半条命。
土里刨食的最怕旱和涝,也怕极了蝗虫。想到母亲经常跟他提及的虫灾,杨司马拿着书的手都在抖。
有过张家太爷之前的操作,林桑见到杨司马逐渐变苦的脸,还担心他也会哭出来。
杨大娘是真的含泪了,但司马老爷到底镇定,他翻动书页继续看下去。
“虫卵可以焚烧成灰烬肥田,也可以用水泡沤腐烂,可以养各类天敌吞吃蝗虫,还能用百步草的浓汁喷杀……若是虫卵孵化成虫,也能用篝火诱捕杀之,蝗虫还能吃?”
杨司马每读出一个方法,杨大娘心里都要一颤。原来不光是噩耗,书上还记载了各种灭虫的方法。
这听着像是好事,能够在灾难来临前采取各种措施,总比眼睁睁看着蝗虫成气候强。但说到吃蝗虫,老太太打了个寒颤。
在百姓心中,蝗灾总是在大兵之后,是孽气所化。
自从前朝覆灭后,天下兵戈不断,也难怪蝗灾频频。每次蝗灾来了,百姓会祭蝗神祈求灾难快点过去。灭杀蝗虫已经让老太太内心惶恐,更别说吃。
老太太从不干涉儿子的政务,但忍不住出言道:“捕杀蝗虫,会不会越发激怒了蝗神爷,降下更大的灾难?”
林桑听得一愣神,然后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时代的百姓对天灾是这样敬畏的,她以为自己呈上的了一本治农宝典,想不到一不小心发出了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向老太太解释:“大娘,蝗虫不是戾气所化,而是因为气候的关系。我们村已经用鸡鸭吃了不少蝗虫卵,如果真有蝗爷发怒,就不会给村里降下瑞雪。”
林桑想不到一场雪这么好用,但事实说话最可信。这么说来每次蝗灾前都有大旱?
老太太还在努力回忆,杨司马已经有了定论。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既然有灭蝗的方法,就一定不能坐视不管。庄稼是国之重本,旱情我们没办法,但百姓的命怎么样也不能毁在虫子嘴里。”
这就是以人为本了,林桑觉得杨司马有些意思。
但杨司马绝对想不到,钱家要灌输给他的理念还有人定胜天。
在一旁安静了半晌的钱三随即也献上一本书:“司马爷,这是草民根据这段时间的打井工作,编纂的一本书。书里结合了前人的找水方法,配上了图文,相信对接下来的旱情有帮助。”
这是林桑给的建议,前人流传下来的经验很宝贵,但古文没有句读很难断句,在她看来就像难以破解的密码。
而且只有拗口的文字实在太抽象。钱三的这本书结合了几个村的县志,详细分析聚水点。不仅有文字记录,还配有形象的地形图案。
杨司马这才记起了母子俩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想看看这个村子是怎么样在荒年种出新鲜瓜菜的吗。
被吴大的案情一打岔,杨司马险些忘了今天来的初衷。
原来村子的水源是眼前的后生带人找到的,他一来还遇到了旱年里的一场雪。虽然村民说这是放天灯祈愿的雪,但杨司马不信巧合。
所以,这村子是人杰地灵吗?
杨司马也不着急走了,他问钱家人:“你们能带我在村子里四处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