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南石再次赶往擂台时，他所见到的姬仙仍是挺胸抬头，巍然不动。
周遭人来人往，不少弟子因传闻而来，也有不少弟子因无趣而走。
因为姬仙只是在那里跪着，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看不到什么笑话。
他的姿态免不了围观者的风言风语。
有人嘲讽他强撑振作，也有人夸他心胸坦荡。
但一切也都仅此而已了。
姬仙也许听得到他们的交谈，但他未曾有任何的反应。
只见人来，又闻人去。
自始而终，那跪在台上的身躯都不曾有过动摇。
李南石没有再去找他。
他静坐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人群渐渐散去，也看着姬仙履行赌约。
他知道姬仙心意已决，便也没有再劝他失约的理由了。
待黄昏余晖跨入地平线，皎洁明月高悬夜幕，周遭便正剩下了姬仙一个人。
晚风和煦，姬仙却觉得很冷。
人群去了，姬仙才觉得羞愤。
他见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了。
那压抑在眸中的两行浊泪，终于无法再挣扎忍耐，滴落在身下的青石地板上。
他咬着嘴唇，很用力。
口中渐渐弥漫鲜血的味道，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诚然，烙印胸口的刀伤很痛。
血肉模糊的嘴唇也很痛。
但却都不及他的心痛。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啊，他是皇室子嗣里唯一踏入仙途的人。
所以他不能哭啊。
可是为什么眼泪到了眼角，却怎么都止不住呢。
他不懂，他不明白。
明明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自己哪怕是输掉了赌约，却也不曾逃避的履行了约定。
他已经在保持自己唯一的体面了。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心口却仍像被千刀万剐一样抽痛呢。
“我真的好弱……”
他口中呢喃。八壹中文網
“我好弱……好弱，好弱！”
又忽地歇斯底里。
他的额头砸上了石板。
他的拳头砸向了石板。
他的每一声哭号下，都掩藏着一声沉闷巨响。
哪怕他的额头血流不止，哪怕他的双拳血肉模糊。
“我为什么……这么弱啊！”
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为什么他会弱小到居人身后，为什么他会弱小到任人宰割，为什么他会弱小到无法保护自己珍惜的事物。
他甚至连自己的尊严，都需要靠跪在地上争取。
他为什么，不能更强一些呢。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嘶哑的喉咙痛诉自己的弱小，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微不足道。
直到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嗓音。
“擦擦吧。”
他连忙直起身子，就看到李南石站在自己的面前，将他那洁白的衣袖递了过来。
他摆了摆手，连忙用自己的衣袖将面上血水擦干。
随后摇了摇头，又咧起嘴角笑道：
“哈哈，你怎么又来了。”
只是他的笑声有些哽咽，这让他感到有些尴尬：
“你下次来提前说一声，免得我都不知道你过来了，多丢人啊……哈哈……”
他真的有在强撑着自己，别再不争气地掉下眼泪了。
可话说了一半，那泪水鼻涕却根本不听使唤。
“哎呀，这，这怎么又掉泪了啊——哈哈，怎么……停不下来了呢……”
他哽咽地说着，又擦了擦眼泪。
但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他只能捂住自己的面庞，身子稍稍前倾。
那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抓住了李南石的白袍，在手中攥地很紧，很紧。
“李南石……我，我为什么，会这么弱小啊？”
“我不想让王土土死啊，我不想输啊，我不想在他们面前下跪啊——我不想，我不想……可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啊！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
人的崩溃，从不是一蹴而就。
姬仙的哭声，死死压在了李南石的心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烦闷的燥意。
李南石想，自己是真的将他当作朋友了。
这个有些傲娇，又坚强的武朝皇子，姬仙。
所以在姬仙嚎啕大哭时，他会感到不知所措。
正因自己在意着他，才会为他的处境而忧虑。
“你会变强的。”
李南石只能缓缓蹲下身子，又轻轻抱住了他。
也许，他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我会帮你。”李南石缓缓道，“过段时日，你再跟他打一场，找回场子。”
“他不会再跟我打了。”
渐渐收敛住哭声的姬仙推开了李南石，却是摇了摇头道，“他说过，不论输赢，他都不会再跟我比试了……”
刘涛很清楚姬仙会输，他也很明白，自己不能给姬仙留有反攻的余地。
羞辱他，只需让他一直活在失败的阴影下，不留翻身的机会。
他自然会道心蒙尘，再难精进。
那所谓的长生大道，一辈子，止步于此。
“他会的。”李南石却很肯定地说道，“他不会有避战的可能。”
李南石不会让刘涛有拒绝的可能。
他有这个信心。
姬仙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两人却都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呼啸声，双双抬头望天，只见两道倩影自空中缓缓落地。
是苏不语和钟铃。
苏不语的面上少有的露出愠色。
眉头微皱的模样，像是在担忧姬仙，又像是暗含怒意。
“是谁做的。”她开口问道。
“刘涛。”李南石回答道，“是罗烟长老门下弟子。”
李南石特意说起了罗烟这个名字。
因为，他并不认为，他们三人有什么被罗烟盯上的理由。
现在想来，罗烟将异样目光移向他们身上的时候，是在张三宣布他们三人去处之后。
再后来，她便收下刘涛与白唐，作为自己的门徒。
罗烟并非是要针对姬仙与钟铃。
她只是要针对苏不语。
苏不语的双眸微微睁大，似乎不曾料想到是这个结果一般，这让李南石颇为诧异。
他还以为苏不语与那罗烟长老有所过节，所以罗烟才会迁怒于她的弟子。
但苏不语的样子，像是并不知情一般。
“我去找她。”
苏不语话音刚落，便唤出一柄浅蓝长剑浮于空中。
李南石见苏不语就要御剑离去，连忙拦下了她：“师傅，我也要一起去。”
不等苏不语点头，他便直接踏上了苏不语的长剑，又扭头向站在一旁的钟铃说道：
“师妹，待明日时间一过，你就将师兄带回去。我与师傅去去就来。”
“你去作何？”苏不语问。
“师兄打不过，师弟顶上嘛。”李南石淡笑道，“我也要去讨个说法。”
“那我也要去！”钟铃急忙道。
“师妹，你就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跪着？你看他身上的伤口，万一一个不留神晕过去了，还不是得有人将他带回去。”
李南石明言拒绝，“放心，我跟师傅绝对不是去打架的，就是去掏个说法，再让他们比试一场。不然肯定带你充充场面。”
姬仙必须要再与刘涛比试一场。
否则，长久活在今日的阴影下，他就注定与长生大道无缘。
苏不语不太希望前去的人太多，她本连李南石都不想带。
却见李南石多少有些死皮赖脸，只得点头道：
“说的是。你且在此处看好姬仙，待我们回来再作打算。”
钟铃见师傅与师兄已然一唱一和之势，心下哪怕实在不乐意，也知晓轻重，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苏不语见钟铃答应，又看了李南石一眼，似乎稍稍叹了口气：“跟着便是，你莫要捣乱。”
李南石点头笑着：
“怎么会呢，师傅，我这个人谈判，一向以德服人，以和为贵的。”
只不过，他当然是拿剑来说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