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并未留情。
她本以为这一切都已过去两百余年，她可以稳下心来，好好的羞辱苏不语，让她无地自容。
但当百年后再次见到她这张令人生厌的容颜时，她却根本无法理智地作出一切决定。
哪怕这一鞭会抽地她半身不遂，神魂尽消。
哪怕这一鞭会让自己深陷幽牢，万劫不复。
哪怕这一鞭会让他人恨入骨髓，九泉不忘。
她都想要抽下去。
磅礴灵力如火灼热，周遭的红叶又似受到感召，一时之间，红亭之外竟陡然燃烧。
周遭的一切，竟刹那间落于火海之中。
夜间星辰尽灭，骤然转晴。
眼前屋舍飞灰，好似炼狱。
这炼狱中浓烈的所有，尽数化为了细小炎蛇，飞来吐信。
就连天际那如火的红云，也化为赤焰汇入长鞭，挥向咳血的苏不语。
‘赤井炎蛇’，这是她的领域。
如此一击过后，她便只需同那火海中的师徒，在九泉之下告别了。
再然后，她或许会被困在深水幽牢中，走完漫长的岁月，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她不后悔。
一如百年前，苏不语的那一剑。
但这一切，却都未曾按照她的料想发展下去。
因为她又看到了一剑。
又是一剑，只是一剑。
只是一剑，那烈火长鞭便被一分为二。
只是一剑，那万千炎蛇便被斩断头颅。
只是一剑，那火海炼狱便被横栏尽碎。
这是怎样的一剑？
她形容不出来。
她只看到那一剑忽地切开了她蕴养百年的法宝，只看到那一剑又破开了她出神入化的神通，只看到那一剑也斩开了她引以为傲的领域。
那一剑，好似破了万法。
一切烈火顷刻消散，仿佛刚才的炼狱火海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但他们都知道，那不是。
是眼前那个白衣少年，一剑湮灭了一切。
他白衣胜雪，手持三尺白琼，立于人前，默不作声。
他只是在用他的剑说话。
刘涛愣住了，因为他清楚看到那仿若开天的威势。
罗烟也愣住了，没有人比她还清楚，入海境的赤井炎蛇是何等强大。
苏不语同样愣住了，只因为，她看不透自己身前的少年。
方才罗烟一怒之下施展的领域，非入海境者不可敌。
仅仅是那万千炎蛇便可将一切敌手吞食殆尽，更别提那炼狱之下的全力一鞭。
哪怕是她全盛时期，也不见得能在与之抗衡下占得多少便宜。
罗烟已不可谓不强。
只是李南石，更强。
一剑，仅仅是一剑而已。
她在他的身后，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如何使出的这一剑。
无形，有意，入神。
那或许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境界。
“你……你是谁……”
罗烟汗流浃背，再也没有先前那般意气。
两条稍露在绸缎薄裙下，如玉的美腿竟是稍稍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苏不语门下二弟子，李南石。”对方轻轻开口，“现在，我们能坐下好好谈谈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罗烟并没有回答他。
她捂住了自己的娇颜，浑身颤抖，似乎是在抹去自己的泪珠。
“为什么总有人护着你，为什么总有人护着你！”
她红了眼圈，声音尖哑，早已不如先前般娇媚诱人。
“掌门如此，宋大哥也如此，就连你的徒弟都如此！凭什么，你苏不语凭什么还能受到别人怜爱，又凭什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凭什么！”
她有些歇斯底里，但她却真的不明白。
“师姐，你何必如此。”苏不语先敛下对李南石身份的猜疑，又借着长剑站起了身子，哪怕有些狼狈不堪，“我未曾得罪过你。”
“得罪？”罗烟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呵呵，你连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忘了么！你以为躲在青竹岛里闭门百年，就会将一切都抹除干净么！”
苏不语忽地怔了怔。
“你以为在青竹岛躲个两百年，我就会把一切都忘得干净吗——我不是你！”罗烟赤红着双瞳，就要爬起来冲向苏不语。
却被李南石挡住了。
李南石拦过罗烟香肩，不让她靠近苏不语半步。
“为什么拦着我——”罗烟深知自己难以挣脱，却仍是不管不顾，“李南石，你当你护着的是什么大善人吗！你护着的，可是一个亲手杀了自己师兄的——虚伪的畜牲！”
她转向了苏不语。
“是你，是你杀了宋大哥，是你杀了宋大哥啊——”
她的两颊已尽是泪痕，但盛怒之下的她根本忘却了自己该保持的形象。
她如今，只记得那穿透了宋大哥胸膛的长剑。
那是多么绝情的一剑。
冰冷，而无情。
亦如苏不语拔剑时的决绝。
“我——”
苏不语想要反驳，但却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因为，这是事实。
“记起来了？”罗烟嗤笑道，“你以为此事不说就无人知晓？你以为躲在青竹岛就能将这一切掩埋？”
“做梦！”
“我亲眼看着你抱着宋大哥，我亲眼看着你悄悄拔剑，我亲眼看着你把剑送入他的胸膛——那一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为了你不顾一切，你一边享受着他的所有温柔，一边又不顾一切地刺向他。苏不语，你的心，当真是冰做的啊。”
她无力再言，瘫坐于地，泪流不止，却无语凝噎。
李南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当然明白，罗烟口中的宋大哥是谁。
因为此时他的耳边，回响着曾经无尘与他说过的话：
“他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共同的大师兄。”
“他的名字叫，宋一心。”
“再后来，宋师兄也因不堪重负，离开了人世。师叔的六位弟子，便只剩下了苏师妹一人。”
原来，宋一心根本不是因什么不堪重负而离世。
他是被自己的师妹，苏不语，亲手所杀。
他见罗烟不似再有什么动作，便先将苏不语搀扶起来。
苏不语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李南石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但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傅，她也是为姬仙一事而来。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李南石都不会让她离情绪失控的罗烟太过相近。
苏不语神色麻木，就这么被李南石搀扶着走入了红亭中。
内里还有一直目瞪口呆的刘涛。
刘涛一直候在红亭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先是罗烟意欲杀人，再是李南石剑破万法，最后则是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他见李南石搀扶着苏不语向自己走来，多少有点害怕被知情者杀人灭口。
“你……你要做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孬种，他只是出于生存本能的胆怯了。
“两个月。”李南石冲他比了数字，“两个月后，再与姬仙比一场，到时不必放水，也不用有什么顾忌，全力一战便是。”
姬仙的道心拖不得太长，两个月几乎是苏不语和他说的，最长的期限了。
“可——”
他想要解释些什么。
毕竟在见到李南石这般实力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再用全力，与那浅蛟皇子再行比斗了啊。
“你不会想知道，如果你使不出全力，会是怎样的下场的。”
李南石眸光凌冽一瞥，一道剑气斩出，削去了他尽数黑发。
刘涛只感觉自己头上一凉，随后便有繁杂发丝自头顶脱落。
他的小脑袋一下子锃亮起来。
这是李南石，对他的小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