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点了点头：
“对。我娘得到龙吟之后，被剑中的‘邪魔’牵引着仇恨，成为了自我爹之后的，新一任剑主。同样习得了‘仙剑’中所暗藏的剑法。并也以此，挨家挨户地去找当年围杀我们的仇人。”
“但我的藏身之处被那些仇家所发现，他们趁我娘不在的时候，偷偷找上门来，挟持了我，以此来威胁我娘交出‘龙吟’……还有她自己。”
一阵沉默之后，吴坤道：“你娘不可能同意的。”
他还依稀记得，那化为邪魔的白衣女子，死前那决然的眸光。
一个忠烈的女子，又怎会甘愿受此折辱。
“她差一点就同意了。”
剑一似乎是想要轻描淡写地将其说出来，但终究还是哽咽了片刻，“但邪魔的蛊惑，让她终于被煞气所侵蚀，成为了邪魔。却也因此成功杀了那个挟持我的人……如此，我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又是一阵沉默。
“只是化为邪魔的她，每杀一个人，便会失去一分理智。仇人一个个逃遁远去，不知所踪，她也渐渐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念……就要她将目光放在无辜之人的身上时，你来了。”
吴坤不作回应。
“我无论如何哀求你，放过我娘，你也都不曾动摇。其实这一点，我是由衷佩服的。但年少时的我还不能理解，因为我总认为她还是有救的……”
“因为她在外无论如何嗜杀，在我的面前也总是温柔。她心中哪怕有着无尽的仇恨，也从不愿向我吐露一点苦头。哪怕她在临死前，也依然害怕我受到什么委屈……”
“所以，那时的我便坚信，哪怕是被什么‘邪魔’所蛊惑，哪怕是成为了恶念缠身的‘邪魔’，我们‘人’，也终究能以意志与之抗衡，也能保持作为‘人’的善念。”
剑一又看向吴坤，笑问：
“吴坤，你当时只以为世俗间横行的邪魔是我娘，却不曾发现‘龙吟’中那邪魔的存在。”
吴坤一时间多有尴尬：“当时经验不足，是我疏忽了……”
如今想来，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够完美，有太多的纰漏。
剑一点点头，却道：“但你的疏忽，却也让我有了和邪魔相处的机会。”
“那把‘龙吟’，传到了我的手上。”
吴坤与李南石，皆是正色地看向他。
剑一继续道：
“那个邪魔抓准了我当时对你的恨，于是也想将那套剑法教给我，让我来掌控煞气的力量。”
“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带着这柄剑走南闯北，修习武艺，直至掌握了龙吟全部的力量。”
“我本以为，我可以控制住剑中与我交易的邪魔，我也可以控制自己不被恶念所侵蚀。但当我真正涉足其中时，我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在刚开始被煞气所侵占的日子里，我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你。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愤怒与痛恨占据了我整个胸腔……我几乎没有一天是可以冷静下来的。”
“修行武艺的过程中，煞气侵蚀着我每一寸血肉。但我知道，我不能因此失去理智，不能就此被煞气所侵蚀……每一个深夜，我都能想起我娘温柔地护在我身前的样子……我相信人的意志可以战胜恶念的席卷，我想要向你证明，我当时求你手下留情，绝不是错误的选择……”
“我想要向你证明，哪怕是邪魔，也能战胜煞气的污染，也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坚定自己的信念。”
“于是，我全盘接受了煞气，让它充盈了我的全身，让我……真正成为了邪魔。”
李南石与吴坤对视一眼，双目中皆是闪过了然的神色。
因为剑一现在，是真真正正以‘人’的身份，在他们二人的面前痛饮交谈。
剑一，真的做到了。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李南石问。
“‘龙吟’中的邪魔，以为我成为了邪魔之后，会同样与我爹娘一般，受到它的驱使。但是它错了……我用邪魔的力量，杀了它。”
李南石心头一震，吴坤亦是神色惊异。
“它根本没想过，化身邪魔的我尚能保持作为人的理智。所以它根本就没有提防我，给了我可乘之机。我以它所赋予我的力量，成功将他绞杀殆尽。”
他又指了指吴坤手上那把锈剑，道：“失去了邪魔寄养的龙吟，很快就成了一柄凡铁，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的身体？”
“受到反噬了。”剑一叹了一口气，“我用邪魔赋予我的力量，强行轰杀了邪魔，这让我多年蕴养的煞气毁于一旦了……”
“我还记得我杀它以前，它难以置信的嘶吼。它死前甚至哀求我，威胁我——它告诉我，如果我就此杀了它，煞气的反噬会让我活不过一年。”
“但，那又如何。”
“支撑我独活的信念，便是走到你的面前，用我的剑来告诉你，哪怕化为邪魔，也依旧能拥有着维持善念的可能。用我的剑来告诉你，我当年的所作所为，绝不是错误的选择。”
“所以我领悟了这用来证明毕生信念的一剑。我更名为‘剑一’。因为我有一剑，我也只有一剑。我以此剑轰杀了龙吟中的邪魔，再以此剑站到你的面前。”
“而我，做到了。”
他忽地释然般的长舒一口气，“哪怕我最后的结局难逃一死，也无所畏惧。”
“你做到了。”
吴坤点了点头，笃定道，“你让我改变了看法，让我明白，世间万物从不是极端而绝对的。”
“过奖。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站到你面前说说大话而已。”剑一笑着，“就算我能够证明，人可以抗衡煞气所带来的恶念，我却也无法证明这世上不是仅我一人如此……我是那个个例。”
“更何况，以邪魔相抗衡的代价，是自己的寿命。”
“足够了。”李南石道，“只要还仅存着一丝可能，就总会有人把握在手，不论身处何地，不论岁月过膝。”
剑一与吴坤点头赞同，三人再次举酒畅饮，好半晌，吴坤才道：
“常笑，李前辈，不知你们是否好奇，我又为何会那么笃定，煞气终将会扭曲人们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