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罡不是什么初窥门径的小道修士。
他也是历时几百年的蹉跎，一步一个脚印踏入贯灵境大门，实打实的贯灵修士。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他不在乎。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这么去做。
一如千年前他的牺牲一样。
因为，
“师姐，我爱你。”
他紧紧拥抱着那凋谢的灵魂，做着他生命中最后的告白，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我知道，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觉得我很烦，总是时不时缠着你，在你眼前像只虫子一样飞来飞去，老是惹你生厌。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还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年纪。我只对你产生了好感，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份感情，所以才总是动不动惹你生气，去吸引你的注意力。
再年长些了，我才明白，原来一味地招惹你，只会让我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遥远。
所以那时起我改变了方式，我想着追求师姐作为我的道侣，就要让师姐注意我的闪光点。
师姐天赋绝佳，而我稍逊一筹，所以我就拼了命地修行。
师姐总是嘴馋，而且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吃包子，却总爱学其它女孩子一样说爱吃桂花糕，好像这么说就不会显得你特立独行一样——所以我总是在出岛回来时，带上师姐爱吃的包子，师姐表面上嫌弃，但却老说不能浪费，又默默收走。
师姐天性惫懒，不喜欢师傅安排的工作，总想推脱指导我们这些弟子的活计，所以我就花更多的时间博览群书，再为师姐卸下那些麻烦的担子。
师姐本就不是坦率的性子，嘴上指责着我多管闲事，其实我能看到师姐对我的态度在一天天变好……
所以哪怕师姐后来总躲着我，我也依然乐此不疲。
在师姐离开临仙岛后，我接替了掌门的职位，我也学着师姐的样子，终日泡在藏经殿里给万千功法查漏补缺。
每每看着师姐那些不坦率的评语，我都会笑出声，因为师姐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我总是在想，哪天风师弟接替我的位置后，我一定要马上跑到师姐的面前。这样就能看到师姐明明心里很开心，但面上装不在意地说‘嗯，也就还好吧’的样子。”
“你——”
温善和有些气急。
怎么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总是说这么——让人羞愤的话！
杨天罡不在意温善和的态度，只继续笑着说道：
“你看，师姐。
我吸引你的注意是为了你，我拼命修炼是为了你，我接替你的职责是为了你，我钻入藏经殿是为了你，我去往中州也是为了你——
因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因为你。
没了你，我的世界将黯然失色。
没了你，我的灵魂会无从归去。
没了你，我的人生也失去意义。
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要剥夺我活下去的意义啊。”
温善和被揽在怀中的魂体变得愈发颤抖。
那星光般的眼泪也消失在风中。
杨天罡的话，于她而言，既是最动人的告白，也是最坚定的誓言。
想要安然与她赴死的誓言。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只想着，自己已经犯下太多错事，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她只想着，她愿意为杨天罡去付出，愿意用一切去换回杨天罡的生命。
她只想着，做完这一切后自己便能得到解脱，可以安然的归入大虚之中。
可她从没想过，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杨天罡如果真愿意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又何至于甘愿为她而牺牲赴死？
没有她的世界，是如此的晦暗。
杨天罡怎么可能愿意活在一个如此晦暗的世界？
所以他宁愿陪着她一起归于大虚，也不愿听从她的安排，独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是他的一切。
没了她，他便什么也不剩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温善和哽咽道，
“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我啊，像个笨蛋一样。”
“我本来就是笨蛋。”
杨天罡说。
他牵起了温善和的手：
“师姐，不要哭。能和你携手离去，本就是我的心愿。”
一直静默在旁的林南溪，忽然明悟了。
也许一同死去的结局并不算十分美好。
但对他们而言，已经算是最好。
他们扭转了那葬骨冢中既定的结局。
千年前，饶是温善和存活于世，却也因杨天罡的牺牲备受折磨。
千年后，哪怕他们灵魂凋零，生命将尽，却最终在离开前陪伴着彼此。
一同走向路途的尽头。
这本不美好的结局，竟因为他们彼此的爱而变得美好。
这就是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善和与杨天罡的魂体已经变得若隐若现了。
只剩他们心口的灵光时而闪烁。
林南溪知道，再过一段时间，二人的灵魂便会失去他们原本的意识，变成混沌的魂魄，携手去向遥远的大虚。
她觉得有些忧伤。
但也尊重二人的选择。
“丫头。”
温善和忽然说话了。
那声音显得尤为虚弱，这代表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温先生。”
“丫头，我是个罪人，我骗了你。”
温善和末路将至，终于能够敞开心扉地向林南溪诉说。
这种不必隐瞒地感觉，真的很不错。
她没等林南溪反问什么，便趁着仅剩的时间继续说道：
“忘尘丹的药性已经散去，你尘封的记忆将要被打开，许多过去你终会回想起来。
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哪怕是我自己，都无法原谅那恶念的所作所为。但我希望，你至少可以理解张三。”
“师傅？”
“是的，丫头。”
温善和叹息一声，
“如果你对自己的过去有所疑虑，那便再回一趟新安镇看一看吧，到那时，你再带着疑惑去寻找张三——他知晓一切，他会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
我感应到了……临仙岛又新添了贯灵境的修士。
时机，已经到了。”
温善和的魂形彻底褪去。
眼前只剩下了两团闪烁阵阵明光的灵魂。
那灵魂的光芒变得愈发黯淡。
像是在寻找它们的出路。
渐渐的，光芒悄然散去。
它们似是去寻找这世间的‘大虚’了。
整个房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