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这世上并不存在多少圣母心爆棚的人。大多数的平常人,都是善恶复杂的结合体。这世上少有至善的存在,也少有至恶的暴徒——
善恶总是交替的。
一个向来乖巧地孩子,在获得异于常人的力量后,很难保证他不会用这份力量谋取私利。
一个杀人无数的凶犯,在他将将受死之际,也未必不会渴望得到救赎。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善,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恶,只不过他们相互的配比总随时间而变化,我们其实很难去察觉,他们的‘恶’什么时候超过了阈值。
恶时时而存在,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
这份劣根性,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也不会因个体的行为而被影响变化。
古往今来,清官每每受人敬仰,但贪官污吏仍然数不胜数。
忠贞大义时时受人歌颂,但欺男霸女依旧不计其数。
哪怕是放在我们所处的那个相对和平的时代,这种现象也不过是换了个形式发生。
那网络上时时爆发的种种社会新闻,都在向我们展示着这个世界阴暗的那一面。
虚荣、肉欲、权力、财富……
归根结底,大部分人一生所追求的,很少有多么纯粹的善意。即使少部分人始终向这个世界诉诸大爱,也很难改变那多数人的想法。
这种境地,即使重来一次,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我们这些地球人,为幸存的人类建立起了这名为‘九州’的庇护所,为了让他们忘却邪魔带来的‘恐惧’,将来自深渊的煞气吸引过来,被迫将这段沉痛的历史掩埋。
可岁月变迁后,一切都好似没有改变。
直至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人类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重蹈覆辙罢了。
所谓的逃难,所谓的重新开始,也不过是换了种形式的轮回……
这全都归结于,我们人类的这份劣根性。
我们是人,而只要人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恶’,就没有办法从这个世界根绝。”
章瑜回顾着他所亲眼看见的一切,为整个人类的历史定下了论调,
“所以,哪怕我们是为人类牺牲的那一批人,也难免会想着……这重蹈覆辙的轮回是否值得——人类,是否真的值得被拯救。”
“你得出结论来了吗?”
“没有。”
章瑜摇了摇头,
“这就像是一个死结。我的理智告诉我,人类不值得被拯救,就这样灭亡一了百了也挺好的……毕竟先前全球变暖也是因为人类老是破坏环境。
但我的感性却又告诉我,我作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愿意拯救人类,那还有谁会这么做呢?我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对人类的命运置之不理。”
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林南溪,
“所以我才选择了重生嘴贱,重生南溪。嘿嘿,这也是我的私欲吧,你看,在自私这方面,就连我也不能免俗呢。”
“张三和我姐,都不愿意重生?”
“南溪我不知道,她在这方天地迷失的时间太久了,意识变得极其混沌,我没办法通过她灵魂的本能分辨出来她是排斥还是接受。但嘴贱是一定不愿意的,我当时想让他复活,他直接问候了我祖宗十八代。”
章瑜的指尖卷起了一团云雾,那云雾相互交织,形成了张三的模样。
云雾卷成的张三显得更为年轻一些,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模样,他张着大嘴,以魂体的形态咆哮着什么。
章瑜指了指这团云雾:
“就这副鸟样。”
“师傅……”
苏不语看到张三那熟悉的面容,却是难免感伤起来,但眼前这从没见过的师傅的模样,又让她忍俊不禁。
可能她也觉得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太过诡异,便把脸埋入了衣袖之中,不再吱声。
章瑜却是幽幽一叹,轻轻一扫,将那化为张三的云雾挥之一空,云雾被吹向了苏不语的方向,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滴:
“其实嘴贱对这人世早就厌了,若说我是那个在‘救’与‘不救’之间始终徘徊的那个人,他现在应该算是那‘不救’的一员。两百年前我把他带到天地之门,恢复了他全部记忆的时候,他可没少埋汰我。”
“两百年前……”李南石意识到了什么,“那不就是?”
“没错,就是那几个孩子死在煞境的那段时间。”
章瑜点了点头,
“他当时的修为也不过位于贯灵境中的连灵中期,根本不足以凭一己之力深入到煞境之中。但他还是去了,为那几个死在煞境的孩子而去。
他不希望这几个孩子的尸骨被埋在煞境,灵魂得不到安息,说什么也要找到那几个孩子的灵魂。但在时刻扭曲的煞境之中,这种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不是我及时发现这家伙的情况不对,也许他早早便被那煞境中浓郁的煞气转化成邪魔了。
其实按计划来讲,他可以苏醒地再晚一点,至少可以在我找到先天道体宿主的同时一同苏醒。
但他都快要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我就在他濒死之际,把他拉来了这天地之门,恢复了他的记忆,又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
他骂了我一通,但最后还是不得不遵从我的想法,在我找到了先天道体的宿主——也就是南溪后,为她做了那个引路人。
不过……现在想想,也许他从恢复记忆的那刻起,就已经才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了吧。
他恢复记忆后,没能找到那几个孩子的踪迹,却找到了迷失在煞境的那个名义上的师叔,然后又偷偷背着我布下了另一个局——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而准备的。”
苏不语生怕章瑜对自家师傅的做法不满意,有些迟疑地问道:
“您不要怪师傅,师傅是为了我们……”
“我怎么可能会怪他?”
章瑜笑了,笑得很温柔,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嘴贱地时候,他大概四十多岁,膝下有对很可爱的双胞胎闺女。他时常把自己的女儿看作自己的骄傲,始终把她们和自己的妻子挂在嘴边,天天撒狗粮。
只可惜,他的女儿和妻子都没有修仙的资格,已经踏上仙途的他,无论用什么延寿的丹药,都没法挽回妻女流逝的时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死在自己的眼前。
他为了成仙,忽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没办法在妻女有限的时间中陪伴她们,是他长久的痛苦。
他这个人啊,其实最害怕的,不是自己哪天会被邪魔杀死,哪天生命会走到尽头。
他啊,只会害怕自己无法再为所爱的人做些什么。
没办法挽回那几个孩子的生命,已经让他备受摧残的心雪上加霜了,我作为他的朋友,又怎能狠心去熄灭他复仇的念头。
至少,他在生命的最后能得到解脱,是值得开心的事。”
章瑜的目光落在苏不语的身上,看着她那我见犹怜的泪眼,却仿佛看到了张三那坚毅的目光:
“所以,不要太难过啦。
他达成了他自始至终的愿望,我们该为他开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