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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走过了,便是过了(1 / 1)

从正阳殿到燕都城门的那段距离,楚羡之走了一万九千三百九十六步。

她穿着鲜红鲜红的嫁衣,裙摆拖地,随着一步一步的踏足,燕都街道上铺好的石子路便被她一点一点留在了后头;

楚羡之知道,这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此后,此生,便到此为止,再也回不来了,也是到临了才发现,原来那走过了的每一步,终归还是会有不舍的。

……

道路两边人群密集,繁华的街景一如记忆中初次进燕都城时那般眼花缭乱;她看见了她们最爱的那家糕点铺子;看见了苏觅的酒馆,还有站在酒馆门口目送着自己的美人;看见了在城中河面上成群结队漂游的鸭子们偶尔低头觅食,看见了那两个同吃一根糖葫芦的小孩子相互追逐;她看见了那一条条一道道曾经涉足过的大街小巷,还有街道上那只会与人击掌的红毛猩猩……楚羡之第一次知道,这段她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漫长至此,又咫尺至此。

司圣予走在她旁边,分毫不偏,寸步不落。

……

至上次楚羡之自动请旨要嫁去凉国,司圣予听了跑到她面前压抑着语气质问她“为什么“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当时,楚羡之反问他说:“陛下您说为什么?”

而他则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总会有办法的,你为何不信我?”

信他,怎么会不信呢?从小她就信他,但楚羡之也知道,他已经不只是他了,从他选择小惩大诫凶手的时候,从她知道了事情本来的原由之后……楚羡之也想继续信他,但,她要如何信他?

“什么办法呢?继续找个人替嫁吗?”楚羡之毫不妥协地继续问道。她看到司圣予在听到这话后因为惊慌而失措的眼睛,而自己被其抓着的臂膀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些微的疼痛,但楚羡之并没有因为那轻微的疼痛而闭嘴不语,而是接着说道:“可是,予初已经死了,陛下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一阵默然后,抓着楚羡之臂膀的手终于松了下来;她看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似是要滴出血来;那是楚羡之关于司圣予所有的记忆里,见到的他唯一一次濒临失控的样子。

……

而现在,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司圣予,楚羡之第一次清晰地觉得,他们之间,哪怕是并肩同行,也似是隔了万水千山,遥远地只剩下观望;一如那些被留在身后的燕都城街景,走过了,便是过了,再也回不去了。

楚羡之记得,自己小时候曾有一次问过楚绾禾:“阿姐,皇宫里那么富丽堂皇,大家都很喜欢,却为何总觉得你不是呢?”当时楚绾禾看着面前的鸟笼,指着里面装着的自己刚抓回来的那种麻雀鸟说:“看到了吗?你准备的笼子也是富丽堂皇的,可里面的鸟儿却一直都在扑通!”可能是看着自己依旧是一脸懵懂,楚绾禾继续解释道:“因为它想要自由。”

楚羡之记得当时自己听后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却仍然不解地问道:“可是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楚绾禾摸了摸她的头回答说:“因为皇宫就像是这笼子,看着富丽堂皇,可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后来,这个画面不知为何便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楚羡之的脑子里,所以,当司圣予询问她说:“阿羡,我要当太子了,你来宫里守卫我可好”的时侯,正因为登上山顶而兴奋不已的楚羡之在听到这话后,马上就想起了楚绾禾说的那个笼子,以及被自己装在笼子里最后又放走了的那只麻雀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于是在深思熟虑了半天后,她还是咬了咬牙回答说:“宫里已经有古晨陪着你了,咱们分工明确些,我去给咱守卫边疆吧!”

楚羡之一直都记得司圣予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失望与落寞;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妥协,只是想着:“在边疆替他守卫一方土地,也算是守卫吧!作为朋友,自己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楚羡之记得,这是她当时所有的想法,在不到十五岁年纪的认知里,她觉得自己这一决定算得上是义薄云天的壮举了。甚至,在此后的几年里,她也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予初身着嫁衣眉目如画的样子。

……

站在燕都城的城墙上放眼望过去,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将燕都城内熙熙攘攘的景象一览无余地尽收在了眼底,那里透露着一片热闹、和谐的平顺安宁;而回过头的身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广阔,隔着绵延的群山一点一点过去,就是雍州城,再往后,便是凉国了;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整个燕都城距离雍州城最近的地方,也是当时予初坠落的地方。

司圣予依旧没有说话,于是楚羡之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我在雍州待了五年,上过二十七次战场,换下了二十七身戎装,每一身都鲜血淋漓”,也不等司圣予回答,她继续自言自语般地道:“我杀过很多人,也看着很多人被杀;陛下可能不是很清楚,无论杀人或者看人被杀,其实感觉都不是很好”。她依旧看着眼前的燕都城景,语调平和,仿佛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闲后絮语:“曾经我也一直认为,这就是常态,有所得就要有所舍,想要身后家国稳定,便得拼死护住那一座城,但想要护住那一座城,便免不得要披甲上阵,而刀剑无眼,生与死都是个人命数,由不得人;可现在却明白了,死生是命数,却也可以有抉择的。”

说到这里,楚羡之转过头看向了司圣予,像是鼓足了力气要讲述一件故事般缓缓地道:“我这一生活到现在,行止随心,从未曾有片刻违背过自己丁点的意愿,原以为算得上肆意酣然了,到头来却是犹如黄粱一梦,想护的没护住,想要的没得到,想…..”。

可话到这里时,楚羡之看着眼前的人,与自己尘封在心底最深处那未经揭开过的角落里的样子不无所出,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那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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