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济站在秦明身后，不敢抬起头来。
他感觉，这个分明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贵妇人，身上带着极大的压力。
秦明看了一眼红泥小炉上的银壶，喉头不自觉涌动了几下。
“来济的父亲，于老夫有大恩，此次他报考书院，却得到了数位先生的阻挠，若是没有你这个书院主人开口，怕是就要断送他的前程了...”
秦明年轻的时候，也在前朝军中效力，正好是来鼎的部将。
而且，来鼎还数次救他性命。
如此大恩，难以为报，只能舔着脸来求沈月遥。
沈月遥将路引和学凭放下，看向来济。
来济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有些怕沈月遥。
“抬起头来！”沈月遥淡淡的说道。
来济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道：“沈王妃...”
秦明比他还紧张。
万一沈月遥对来济产生恶感，那就万事皆休。
在书院的问题上，沈月遥说话，比小皇帝还好使。
他不让来济进书院，神仙老子来了都没用了...
沈月遥打量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心里很清楚，若是答应让他进入书院，势必会引起一些动荡。
前朝余孽！
这个名头，实在是太敏感了。
而且，来鼎是对当初的先皇用过兵的！
当然，如果沈月遥肯给秦招远说一说，说明其中经由，秦招远是不会阻拦的。
毕竟也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来济的心性如何。
终归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若能为自己所用，就再好不过了。
但如果来济不肯，或者说，他有别的心思。
沈月遥也并不介意，让他永远当个普通老百姓。
书院执天下牛耳，在读书人眼里，是至高无上的圣地。
只要沈月遥一发话，别说进书院了，就算他想去地方官学，都没人敢收！
“你对你爹...怎么看？”
此言一出，来济和秦明脸色骤变！
来鼎！
这个人，是随随便便能提起来的吗？
秦明急忙道：“沈王妃，看在老夫的面子上...”
不等他说完，沈月遥呵呵一笑，道：“秦将军还请稍安勿躁。”
沈月遥的确是有心收下来济。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的确是看在秦明的面子上。
沈月遥一向是个看事情很分得开的人。
从不会因为某个人在原书上的名声好，或者名声坏，就带有色眼镜看人。
上次和秦明打交道，之所以多有为难，那是因为秦明抱着别的心思。
他想给秦家留一条后路，刻意接近沈月遥。
可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沈月遥还是十分敬重秦明为人豪爽，侠肝义胆这一点的。
换成别人，哪怕有再大的恩情，也不会为一个前朝余孽出头。
来济又低下头，满脸挣扎之色。
柳白饶有兴致的看着，静静等待。
过了盏茶的时间，银壶里的茶煮好了。
沈月遥给秦明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就在此时，来济猛然抬起头来。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变得极为坚定！
“沈王妃，在下知道您想听什么，就算我爹是前朝的将领，在我眼中，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忠臣！我想，若是我爹生在大寅，也一定会效忠于当今陛下、王爷！”
说完之后，来济如同虚脱了一样，腿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
他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完了...
这就是说实话的代价。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
秦明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满脸惋惜之色，不过看向来济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慈爱。八壹中文網
“秦叔叔，咱们...咱们走吧！”
来济偷偷抹了一下眼角，低沉着声音说道。
秦明抿了抿嘴，起身拱手，道：“沈王妃，老夫...告辞了！”
“慢！”
两人诧异的一回头，发现沈月遥也正嘴角带笑的看着他们。
“我可什么都还没有说，为何你自己就把自己给否了？”
来济的眼中出现了几分神采。
秦明却要比他更加激动。
“沈王妃，你的意思是？”
沈月遥微微一笑，指着刚才倒的茶，道：“这茶可不便宜，秦将军莫非想浪费了？”
秦明赶紧重新坐下来，一脸希冀的看着沈月遥。
沈月遥又指了指银壶，对来济道：“自己倒！”
来济兴奋的差点蹦起来。
沈月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多谢沈王妃成全！”
说完，他又急忙站起来，拿起银壶，将沈月遥的茶杯续满。
沈月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休息片刻，就去书院报名吧，当然，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能不能进入书院，还要看你的本事！”
来济欢天喜地，又千恩万谢的走了。
对于他而言，通过书院的考试，还是很简单的。
沈月遥对他也很有信心。
笑话！
来济可是原书上大寅的头一批进士，再差能差到哪去？
对于大寅的科举，沈月遥还是颇为肯定的。
和后世老朱家举行的八股科举不同，虽然也不过是‘帖经’、‘墨义’两门，但题目不拘一格，堪称标新立异。
尤其是最难的一道，时务策！
不仅要对时政有一定的了解，还考量到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甚至能达到军事和外交的地步。
换句话说，这种题目可以有效的剔除那些，只知道读死书的腐儒。
否则的话，上到皇帝，下到群臣，都是一根筋的货，如何能开创那个光耀千古的大寅盛世？
秦明临走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
沈月遥还看到一丝丝的幽怨。
不用想也知道，老头心里很别扭。
秦明家的下一代，压根没一个出挑的，秦明活着的时候，都明争暗斗，等他死了，还不直接动手砍人？
他本来想，尽心尽力帮来济一把，等来济发达了，也会多多拂照秦家。
可沈月遥仅仅是用了一句话，就彻底把来济的心，收入囊中。
秦明的恩惠，反倒成了其次的。
对此，沈月遥没有感到好笑，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悲哀。
秦明为人豪义，为大寅立下了赫赫功劳，但在教育方面，他实在是一败涂地。
现在只能拼了命的为家里找后路。
可以说，他是一个活活被家人拖死的英雄。
正因如此，沈月遥才不愿意多和秦家打交道。
助人为乐这本没什么，但是，也要有值得去帮的人才行...
送走了这一老一少，沈月遥将银壶中的茶喝完，将红泥小炉里的松果熄了，打算回房美美的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