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了这么多次之后，无数个夜晚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她不再觉得沙哑的嗓子是累赘，反而以挑战它为乐。这声音，就像是粗糙的砂纸，一遍遍打磨着听者的内心，又像是以手去撩拨池水——成分本无变化，却能将其更生动的本质翻给别人看。
“下面是第二首歌，请欣赏，《命》。”
余音未歇，杜音已收起微笑，神色忽然变得极度冷冽。
“嗤”的一下，舞台的灯光全部变红，第二主题——“地狱”的一面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撼动人心的沉重鼓点，和水滴般从一侧点到另一侧的跃动音符。
她深吸一口气，从嗓子深处挤压出了声音：
“……生命轻如空气，无人在意的吐息。真相若被知悉，迫近的是恐惧，还是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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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会场外的音像制品商店里，庄桩正带人四处奔走，责令那些忘记宣传的店铺把cd摆上货架，并在门口贴好海报。
虽然如今实体销售的数量无法带来盈利，但在“深入人心”方面，它们的力量比只在流媒体上发售要强大得多，死忠一般也会选择购买带有小礼物的实体碟。如果连货架上都没有，他们也无处去买。
“销量一塌糊涂……”庄桩瞥了一眼邮件，眼中的愤怒仿佛来自烈焰底下的寒冷，“这样下去就如他所愿了。”
“他……？您说什么？”他的小跟班一脸无辜。
“没事。加快节奏，尽量保证不影响首周销售的总数。”
“好！”
他们匆匆忙忙的身影映在玻璃内的男人眼中，似乎引起了他极大的愉快。男人放下手中的杂志，嘴角上扬，他西装前的领带上印着整齐的网状条纹，使他整个人就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门的巨型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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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曲演奏结束，杜音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台下的观众们锲而不舍地叫了两分钟的安可，叫得让人不好意思，喝下几口水后，她便又一次起身，重返舞台。
“啊，小音回来了！”有粉头喊出了声。
“谢谢大家的安可！新专辑的曲子数量不多，刚刚我们也翻唱了两首来自脑内漫游者的曲目，现在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唱什么了……哈哈哈。”杜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身上也湿了一大片，“你们有想听的歌吗？”
“小音！我们想听你以前的歌！”
“是啊！《爱上教室》，《柠檬派》，还有《高速公路》！”
热情的观众们报起了杜音以前solo出道时的歌曲名。严格来说，以残翼乌鸦的身份唱这些歌，应该属于违约行为，但如果是杜音一个人的话……版权都寄放在流矢音乐那儿，大概没关系吧？
“嗯……唱首什么好呢……”她故意卖起了关子，“我可能会忘词哦？”
“没关系！”
“最喜欢你了！”
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包容着她。杜音鼻子有点发酸。成立乐队后，她只顾着一头往前扎，时常忘记了身后曾经发生过的事——以及这群时时刻刻将她当作“天使”的粉丝。
虽然眼前落座的人数不多，却还是足以让她怀念起旧日在舞台上歌唱的场景。
“那……就来一首特别的歌吧，《请给我一双翅膀》。”
在她独自弹起木吉他、唱起怀旧的抒情曲时，守在后台的三人心中却一阵焦躁。
“喂喂喂，这么看来的人真的很少啊，连一半都没坐满。基本都是小音原来的粉丝了。”藏在幕布后面的茅一生叹了口气，“泡菜爸爸，您给点锦囊妙计呗。”
高笠偶尔会在他们面前自称“爸爸”，也许是为了模仿前一阵网上流行的“橘子梗”，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我也一头雾水，现在这个情况，不问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根本无从下手……西蒙，你有想法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西蒙微微侧过脸，刚才他的目光分秒不离舞台上的杜音，在他们之中，他永远都是最平静的，因为他不在意来听现场表演的人数，只在意音乐的完成度，音乐本身，或者说……唱歌的杜音本身。
“西蒙？”高笠以为他没听清。
“明天加一场街头演出吧。”不知是否纯粹出于礼貌，西蒙冷冷地回答了句，“乐队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不想分散精力，一秒钟也不想。
杜音还在舞台上唱歌，他的责任就是看着她唱到最后一刻。
这是杜音学会吉他后写的第一首歌，像儿童曲风，轻快活泼，像一束照亮黑暗的光。她那时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职业歌手，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自己的吉他以这样独特的方式重逢。
恍惚间，西蒙竟然产生了某种错觉，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不是18岁的杜音，而是那个笑容满面、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有那么一瞬他真心想回到过去。但很快，他开始唾弃这种想法。人，不管是谁，都想得到再活一次的机会。看那些卖得最好的网络小说就知道，他们都会在报复仇敌的过程中得到快感，都希望唯独自己洞悉一切而旁人对未来一无所知，都乐意剽窃他人的成果当做自己立业的资本……都依靠妄想来获得愉悦。
可是，无论如何选择，都会留有遗憾，这才是人生。
获得人形的时候，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痛苦”。自从杜音决定不再弹吉他、并吐出一长串的蚕丝、被自己包裹成一个茧以来，他就恨极了这个人。有时西蒙会独自爬到楼顶，冲天空一顿乱喊，然后一边笑一边咆哮，有时候还会撕心裂肺地尖叫。
但这样的他却被改变了。
他开始喜欢上了一些人。以前，他的人性是那么散漫，对感情的回应也草率粗糙。哪怕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他也还是会用同样冷淡的态度和那个人打招呼并道别，仿佛只有临时接触时他们才是相识的。这是一种毫无感情内涵的联系。然而，和杜音一起生活了大半年，西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如果在这世上，有另外一个我，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能替我做到……”
她沙哑的声音和那时是如此不同。心情微妙。不过还是坦诚一些吧，他想，不管乐队最后进行成什么样子，他都打算继续支持她的音乐。
他要让杜音——而不是“脑内漫游者”，写出令世界震惊的歌曲。
这一刻，西蒙如此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