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宵禁的京城入夜后仍旧是热闹繁华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酒肆茶楼美味飘香,青楼楚馆歌舞升平,是与白日的喧嚣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靡靡光景。
禁军巡防卫所所在的这一片要相对安静很多,薛勇目送顾嘉的身影远去,才转身望向街角阴暗处,“爷,夫人走了。”
说完,他忙把目光瞄向他它处。往日里最是淡定沉着不过的人,此时脚步明显不对,走出来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这个发现令薛勇憋红了脸,他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来。
“明明自己想见得不得了,偏还偷摸藏起来,人走了头都扭不回来,怪谁呢!”
“你说什么?”
薛勇正偷摸着嘀咕得起劲,不曾想还是被爷发现了,忙一本正经的转过来,“什么也没说啊。”
阿九瞪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是懊恼还是遗憾。
本来当顾嘉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准备现身的,只是她离开太快,没给他酝酿出站出来的勇气。
“还不快去查,韩家那小子是怎样盯上她的!”自己心里的这点儿小纠结连薛勇都瞒不过去,着实抹不开脸面。
不过此时他也是真的恼火,人是保下来了,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
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是连根源一起断掉才能让人安心。
“可惜就连夫人自己都不清楚。”薛勇也有些挫败,西郊大营的统领一职他胜任得绰绰有余,可要查案,从千头万绪里理清思路,或在毫无破绽中寻找蛛丝马迹,这就为难到他了。
比起这些细致活儿,还不如让他真万真枪的与人拼杀一场来得痛快。
薛勇想着,这事最后还得着落到符茗的头上,回去了要怎样好好的求他一番。
他的这声叹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是感觉周遭燥热的空气突然下降了几度似的,凉嗖嗖的,微微侧头,果然见到自家爷冷冷的脸,浑身犹如散发着丝丝白气的冰块。
有人要倒霉了!
这个认知让他很识时务的退开几步,正不知道要怎么替自己解围,便有一人朝他飞奔而来。
“爷,夫人的书信!”
薄薄的一张纸,到来的真是时候!
薛勇没敢拆看,忙不迭的给身边人递了过去。
顾嘉仍然不习惯用毛笔写字,削尖了的碳笔写起字来比铅笔字略粗,倒能写一手难得的簪花小楷,非常有个人特色,外人模仿不来。
阿九见字如面,脸上的神色好看了很多,但那也仅仅是那么极短暂的一刹那,等薄纸上的字全被通读下来,握着信纸的手攥得死紧,似乎要硬生生的把谁撕裂一般。
“爷,夫人在信上说了什么?”察觉到自家爷的脸色不对,薛勇顾不得自己应对不当犯下的错处了,忙凑了近前。
“自己看!”三个简短有力的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让薛勇都吃了一惊,这样失态的爷他还是头回见到。
等看清信上的内容,薛勇自己也淡定不下来了。“原来是夫人从禁军的手里救下了杜大人!”
“那个该死的韩家小子也敢!”兄弟传信回来,杜大人的西北之行一路凶险无比,接应的人找到他时几乎九死一生。
要不是夫人一行恰巧经过,又仗义出手,杜大人根本就等不到援手到来的那一刻!
一想到这件事,兄弟们无不气愤难当。
现在韩家小子更因此而记恨上夫人,动用下作的手段栽赃陷害,简单死有余辜!难不得爷要发这么大的火。
“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街头的喧闹仿佛被屏蔽在外,两人所处之地一片寂寥,阿九站立半晌后缓缓的吐了口气。
无论是以前不问世事,还是后来被动参与进储位之争,他一直都在隐忍、尽量克制,不让自己的实力暴露于人前。
可这样换来的结果,得力的帮手差点儿死于宵小之手,背后的兄弟收敛锋芒不为人知,现今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被人欺负!
薛勇不敢出声。
其实薛家军内部有人在很早以前就拥护九皇子争储,只是尚有太子坐镇,九皇子对太子又敬重有加,他们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若当真太子继位,与定会为薛家军平怨昭雪,九皇子有太子殿下庇护,乐意做个闲散皇族,便由他随心所欲好了。
但随着太子于阴谋中早殒,九皇子不得不卷入储位争夺的漩涡中去,虽然手段层出不穷,已经隐隐占据上风,但有很多人还是觉得九皇子不够强势,过于低调了些。
薛勇知道自家爷不是能力不够,而是心里顾虑太多,需要保护的人也太多。
可要是他自己能放下包袱,却着实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这便意味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也要更近一步了。
“虽然我知道她很厉害,但内心还总是喜欢把她归于弱质女流一类,看作需要保护的对象。其实人家哪里弱了?”
“顺手都能帮我们救人,若今日没有咱们多事出手,想必她自己也有应对之策吧。”阿九苦笑了下,“还是我太小看她了。”
“是!”说到顾嘉,薛勇的脸上郑重了很多。
当他得知杜启荣是顾嘉所救,内心的崇拜又加重了几分。要说以前他佩服的是顾嘉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因为她提供了西北的详细地图,而让兄弟们在西北如鱼得水,再加上今晚得知的救命之恩,这份佩服已经上升到敬佩的程度。
这样的一名女子,足以公然站立在自家爷的身边,接受众人的礼遇。
想通了这点,阿九的神情似乎松快了很多,走出这条街巷的时候,身形又挺立了几分,那份张扬的气势令薛勇看得胸口发热、鼓胀,浑身热血沸腾,跟上的脚步愈加坚定。
……
此时的卫宅,顾嘉的房里灯火依旧,回忆起白天的经历,无论是顾嘉,还是青行,都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京城居大不易。
之前她们对这句话的理解仅停留在米贵物价高的层面,那现在算是明白,还有飞来横祸这么一出。
京官遍地走,权贵多如狗,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就惹上了破家灭门之祸。
在这种地方,小富即安和气生财无异于痴人说梦。
顾嘉没有哪一刻像此时野心勃勃。
她一直孜孜以求的自由,原本还以为只要摆脱渣系统的束缚,便能获得解脱,其实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无论是地处偏远的南山村,还是她一路走来的云州府、秀越府、甚至京城,从王家母子捆绑起来的血脉亲情、小村长的滥用职权、楚元贵以势压人、还是胡家草菅人命等等,各种束缚几乎无处不在!
能挣脱束缚,获得自由的唯一法宝,只有自己成长到足够的强大,强大到没有束缚。
“那个狗官,一开口便是颠倒黑白,要判咱们诬告之罪,还准备屈打成招,袁掌柜今日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再不停手,下一刻我只能不管不顾救人了。”青行说起今日京兆府公堂之上发生的事,仍然怒气难平。
也是在间接的告诉顾嘉,就算是她最后动手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鲁莽冲动。
顾嘉认同的点了点头。
好男不吃眼前亏,若是在禁军巡防卫所里,他们对她动用刑罚,她自己也一定不会忍气吞声。
大不了一走了之,赚钱事小,保命才是重中之重,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还有什么未来?再说刑部大牢她都带人闯荡过了,防卫稀松的京城,还真不被她看在眼里。
之前青行的冲动给了禁军出手的理由,她之所以愿意乖乖束手就擒,本指望天子脚下,皇城衙门能秉公执法,还她一个公道。
在得知禁军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她哪里还能蠢到任人宰割?
“若是这一切都因咱们在路上救人惹恼了禁军,那鸿兴居的薛东家能保得住咱们吗?”说到最后,天不怕地不怕的青行,也露出了怯色。
自古民不与官斗,她的经历特殊,至到今日才有幸见识到大靖官员颠倒事非黑白的手段,不过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已经开始庆幸西夷王庭的那些争斗手段要简单得多,不然她都不确信自己能否活到现在。
顾嘉笑了笑,鸿兴居的薛东家也姓薛,同样是薛家军的人,他们的背后是当今九皇子祁朔,护住她们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需要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保护吗?
前世做为一个娇娇女,虽然衣食无忧,但也听说过一些至理名言,比如: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只有靠自己永远不倒!
当初听着励志,却无多大的感悟,如今身处此情此景,感慨良多。
凭着当初对落难九皇子的帮扶之恩或许还有那些隐忍未发的感情,能换取一时的庇护,但这种债务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减少,至到消磨怠尽点滴不剩。
到时候她们再拿什么立足于世?
感情可以抛弃,但现成的金大腿顾嘉不可能不要。
既然抛却了过去,能做为交换的筹码便只有自己能被人看中的本事。
“都是做生意,要干咱们就干票大的吧!”
沉吟半晌,顾嘉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