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衍重生了。
在他阖上双眼前的最后目光所及之处。
是那在风驰电掣般地时速下向他疾驰而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那一抹黑色自夜幕中猛然划过。
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过之后。
“砰!”
随着车外壳撞击人体时发出的一声巨响,他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后掀倒在地,随即身体也不受控制般重重地落在地面。
殷红的血液刹那间涌出。
那一瞬间。
乔衍听到路人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死了,自己终于要死了吗?
气息奄奄之际,他脑中率先出现的画面,竟是几十年前那个灰暗破败的土坯老屋。
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屋檐瓦片,月光洋洋洒洒地映照了进来,以及小院里,坐在小竹凳上的女人影影绰绰的清冷背影。
那个影子纤弱柔美,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及肩,就着月光看去,好似是处在水墨画中的人物一般。
意识在流失,乔衍逐渐垂下了双眼。
这短暂的一生走马观花般翻涌在了脑海中。
年轻时的他尤为混不吝,总是跟些村子里的酒肉朋友吃喝玩乐、逗鸡摸狗,玩的好不自在,也因此往往经常忽略了自己的小家。
他的小家…
有妻子、有儿子、有女儿。
但拥有过的那一切,都是在曾经几十年前的时候了,如今的自己,孑然一身,身边仅剩儿子一人。
这么些年来,为了分去一些精力,他专心堆建属于自己的事业板块,一头扎了进去,空出来的闲余时间都给了儿子乔扬。
因为以前身为丈夫、父亲、儿子种种角色的不到位,回过头来他极其努力的,想当好这次的这个父亲角色。
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儿子会不会难过。
应该也不见得会了。
从妻女去世后,他独自带着儿子去城市闯荡,乔扬性格孤僻又自闭,两人之间的话题早就越来越少,父子亲缘较为淡薄。
好在他几年前就已经成家立业了,他将儿子拉扯大,这算不算完成任务了,如此是不是就可以……
一滴泪水顺着他沾满血珠的脸上滚落。
气息末尾之际。
他轻轻呢喃。
“宁宁。”
“找你来了。”
……
乔衍脑袋钝痛。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拆得散架了般。
他死了吗?是下地狱了吗?
这么快冲过来的车子,速度以肉眼看来起码得有90迈,这样的冲击力下自己早就粉身碎骨了吧。
可为什么痛感还这么明晰清楚呢。
乔衍十分不解,但他依旧非常努力地,想睁开沉重的双眼。
耳边隐隐有声音传来。
“麻麻,哥,要哥哥玩。”
“宝宝要玩什么呀?”
女人娇柔温软的声音响起,她话语中的宠溺疼惜之情,满满当当的快要溢出。
“哥哥,泥巴!”
“满满要玩泥巴是吗,哥哥现在去奶奶那里了,你乖乖的,等一会儿妈妈就陪你玩好不好。”
“唔!嗷!”
脚步声跟拉门声前后响起,似是有人出去了。
这声音近在咫尺,既模糊又熟悉。
他这是幻听了吗?做梦了吗?为什么会听到宁宁在说话,还有他女儿的小奶音。
如果是梦的话,乔衍真的不想再醒来。
多梦一会儿吧。
如果可以一直在这里,也挺好的。
但旋即,自己的脸上似乎是贴上了什么东西,他仔仔细细地去感受着,触感异常真实。
好像是一只带有温度的,软乎乎的小手。
乔衍心中为之一震,他费力地将眼皮慢慢撑开。
等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更是呆楞到说不出话。
眼前的女孩看上去一岁多左右的样子,扎着一个冲天辫,精致可爱的脸蛋上却没多少肉,她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单衣,此时也呆呆地盯着他看。
灰扑扑的小手还贴在自己脸上。
满满!这是满满!
乔衍顿时从木板床上跳了起来。
他不顾身上的酸痛,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
“满满,叫爸爸。”
“粑粑。”
小奶音糯糯的,乔衍抑制不住地畅然笑了起来。
他再度环顾四周,屋子是泥土砌的土坯房,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是里屋,外面应该还有堂屋,房间很单调,只放着木板床和几个老式柜子。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乡下老房子。
墙上的钉子挂着皮筋,拴着一摞泛黄的日历,他压住心中异样的情绪,抱着女儿走近看了看。
1983年。
猛地掐了把大腿,片刻后他又被痛到呲牙咧嘴。
自己重生了?
乔衍屏住呼吸,将满满放下后就飞快地冲了出去,他直奔堂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屋子很亮堂,空气中飘着老木头散发出的腐朽味,正前方的背影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渐渐重叠。
女人就站在八仙桌旁,手里拽着个苕帚正在拾掇屋子,她穿着青灰色的破旧上衣,海藻般的长发被捆在一处,见乔衍出来,并未给他一个眼神。
沈若宁不想搭理他。
谁知这人愣了愣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青筋突起的手臂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启了启唇正想说些什么。
不等她开口。
有颗豆大的泪珠已经落在了她雪白的颈项上。
是滚烫的。
“宁宁。”他声音嘶哑。
“怎么了,哎呀你干嘛呢不就是没给你五毛钱吗,满满还在呢,你正经点。”
沈若宁微红着脸推搡着身前的人。
乔衍今儿个早上才跟她死缠烂打般地,想讨个五毛钱去打酒喝,这家伙有个十足十的酒瘾。
但她没给,家里现在紧巴巴的揭不开锅,有了几个子儿她更想省下来拿去给儿子女儿换肉吃。
两个小家伙平日里的伙食太差,顿顿都是粗粮,肚子里没什么油荤,因此看上去格外的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虽说农村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她就是舍不得。
于是两人因为这五毛钱从上午冷到了现在。
谁都不肯先开口服软。
“我要钱干嘛,我不要五毛钱,你拿着给孩子们吃点好的,我会挣钱回来给你的,五块、五十、五百咱家都会有的。”乔衍眼眶通红,一脸认真道。
沈若宁听完后却呆住了。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睡了一觉起来就跟糊涂了似的,连自己心心念念的酒都忘记了,不着调的一个人以前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她只当乔衍是睡觉睡傻了。
然后悠悠说道:“谁要你挣钱了,可别想着干些不好的事儿,你只要少去打酒喝我就谢天谢地了。”
举手投足间都是小女人般的娇态。
乔衍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不喝,肯定不喝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他傻傻地咧嘴一笑复又说道。
“咱儿子呢,扬扬呢。”
沈若宁挥了挥苕帚,地上的灰尘带起一片。
然后才随口一说:“去妈的老屋那儿了,老人家想他,说接过去住几天。”
乔衍猛地抬起了头,脸色在那一瞬间白了下来,眼神中也充斥着惊慌不安。
他声音颤抖:“今天是几月几号?”
“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二十四号啊。”
顿了顿,沈若宁又道。
“四月二十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