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五月中旬的一天。
布列塔尼号邮轮正在码头上等待着海上晨雾的散去,很快,它就将带着数百名乘客前往法国,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艺术的国度。
但现在,布列塔尼号只能等待着,等待着乘客挤满它的夹板。它并不是一艘豪华游轮,但它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就能到达大西洋对岸。
三教九流的人群各怀目的混杂在码头,也许在这之中就有一个是来寻找于勒叔叔的。
“我看不到任何一个往我这边跑的人了?”
岸边登船处,斯勒三人抱着礼物前后站着,他们的周围除了登记的船员再没有其他人。
而这名登记的船员十分不耐烦地命令三人上船,因为马上船笛就将鸣响,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美利坚回到欧洲。
这名船员不是美利坚人,他带有浓烈口音的古怪英语掺杂着法语,几乎没有人能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
尼玛·斯勒一脸失望地看着空旷无比的码头,视野里连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他手里送不出去的礼物,他所剩不多的如同亲人般的关系。
他爱着这些,但这显然已经难以维系。
塞缪尔·丘思,他那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血缘关系的叔叔,在船笛鸣响之前依旧没有出现。
斯勒被迫地失去了耐心,他收起了礼物,礼物盒子轻飘飘的,似乎难以猜出到底是什么。
不过无所谓了。
斯勒本来想给叔叔开个玩笑,他把从一天一个小目标那里拿到的胸罩放了进去,他期待着看到丘思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
正如丘思给刚到纽约的斯勒开的玩笑一样,这似乎是从十几年前就暗中定好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课间嬉戏。
斯勒走上狭长摇晃的阶梯,他再一次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去。
他希望......
他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那家伙的一次过分的玩笑。
他宁可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家伙,就像十年前一样。
他在房间里哭闹着,随后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他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但那双手的温度已经让他的内心得到了最好的安慰。
只要他提前终止这玩笑出现在空旷的码头上,只要他出现在码头上。
斯勒的眼角,一抹不易察觉的水滴落入大海。
“只是啊......”
但这一切,斯勒从心里知道,眼前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什么玩笑。
斯勒知道他的叔叔从来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
斯勒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只是他不愿意面对。
十年前的他回首抓住丘思的手臂,破涕为笑地大声喊道:
“你上当了,叔叔!你上当了哟,嘻嘻。”
令人头疼的小屁孩挂在男人的腰间,男人脸上只是微笑。
但十年后的今天。
“我真希望你上当,叔叔。这样我就能见你最后一面了。”
斯勒转过身,攀登着阶梯。
跟在斯勒身后的两人默默无言。
整个港口上烦人的家伙除了海鸥再无其他。
“要是有就好了......”
检票的海员招呼着港口工人搬走了沉重的船梯,在他上了船之后。
斯勒没有回自己的舱室,他背靠着护栏,他的耳朵听着风声。
甲板上,兴奋的男孩女孩第一次见面就结为朋友,开始躲猫猫的游戏。
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有的是富商的女儿,有的是擦鞋匠的儿子。
“西斯科,你躲哪儿去了?”
稚嫩的声音从斯勒的面前传来,他抬起头,只看到一件模糊的白色连衣裙。
“我在这里,伊娃,这局你输了。”
男孩从肮脏的管道下爬出,满是污渍的脸庞洋溢着愉悦和满足。
“你怎么能躲进这种地方?换做是我,我父亲一定会打死我的。这局不算,你不许躲这种地方。”
名为伊娃的女孩说道,她凑上前去开始帮男孩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不算就不算,我们开始下一局,这回我来找。十、九......”
名为西斯科的男孩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伊娃也顾不上拍灰尘,她提起连衣裙的两边朝着船舱内躲去。
斯勒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失去了回忆的勇气。
“斯勒!斯勒!”
隐约间,海风中似乎传来了一个比海鸥叫声还讨厌的声音。
斯勒惊喜地回头望去,一个肥胖的男人正朝着他挥舞着手臂。
“叔!我在这里!”
斯勒大声地回应,那个男人看到了熟悉的人,跑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但即使是最近的地方,两个人的交流依旧需要依靠吼叫。
“礼、礼物!”
斯勒听清楚了丘思说的第一个词,本来悲伤的他破涕为笑。
但丘思不知道,此时他正努力平复剧烈运动带来的高频率心跳。
“啪。”
一个瘪的不能再瘪的礼盒被丢到他的脚边。
顾不上擦汗,丘思大喜过望地撕开包装盒,然后他就傻眼了。
“这是什么东西?”丘思一脸费解地朝甲板上的斯勒叫道。
“一个好东西!叔你可以拿它来搭讪无知少女!”斯勒带有蛊惑性地解释道。
“给女人的礼物?”
“对!”
“我去你吗的!我命都不要了过来送你,你就给我这个......”
丘思本来十分生气地怒吼着,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突然降低。
“叔?”
斯勒确信他听到丘思话中的关键信息。
“叔,你遇上什么麻烦了?”
斯勒十分大声地吼着,他希望能得到丘思的回答。
但丘思只是装作没事地说:
“只是点小牢骚,我最擅长和工人谈心了,这次也一样,没什么的。”
“是吗?”
斯勒半信半疑,但时间不允许他继续追问。
所有人都听到了刺耳的船笛声,他们纷纷聚集到甲板上。
他们回望着自己生活的故乡,似乎是为了铭记,似乎是为了遗忘。
但斯勒两者都不是。
斯勒能感受到自己离丘思的距离再慢慢增加,混乱的周围嘈杂的声音使他与丘思的交流十分困难。
但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话:
“叔,你上当了,又一次!”
听到这声音的丘思脸上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是啊!我上当了!你这小鬼!”
丘思手里紧握着不明用处的礼物,也许那些工人会喜欢这个玩意?
斯勒心满意足地看到了丘思吃瘪的样子,他再次大吼道:
“叔!你不是说我猜的准吗?让我再猜最后一次,你会因为它而活下来的!叔!”
“哈哈,我信,我信你!”
“还有,叔,我从欧洲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来接我!”
斯勒的声音已经消失在漫天海鸥的排泄物中,但丘思还是听到了。
“......好,我一定会来的。”
面对着汪洋大海,丘思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
“呱!呱呱!”
昂贵的深色衣服宛如牧场的奶牛皮肤,丘思抹去嘴角的白色粪便。
布列塔尼号已经成了一个小点,他于是仰头看着无穷无尽的海鸟。
“我去你吗的海鸥!都给我等着!我这就叫人往你们的食物里下药!”
丘思决定开一个他一生中最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