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是山的那边，柳乘风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大山摆摆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那座山上的风光只有他一人才能领略，寻常村民能看见的只有满山的桃树，看不见山顶那棵逾越千年不朽的古老的桃树，也看不见那位绝美的女子。
出门放牛的汉子远远看见柳乘风，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喊道：
“小乘风回来呀，有那小夫子的样咯。”
在儒家的体系里，夫子是仅次于圣人的存在，就连柳乘风所在的书院院长都只是贤人，与夫子依旧有天堑般的一步之遥。
但是在世俗，对有学问的人都尊称夫子，这一点山上山下看似冲突，实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二叔好，这是花花的崽崽吗？”
柳乘风走上前，而后站定身形，恭恭敬敬的施礼，而后看向一旁的小水牛问道。
汉子露出了淳朴的得意笑容，回道：
“可不，是与村东头老二叔家的大公牛配的种。”
柳乘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这就是最质朴的乡音。
“二叔，你放牛先，我先回去看看老头子。”
看着柳乘风的背影，汉子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小哭脸宝长大咯，越来越俊了。”
柳乘风一路走走停停，每遇见一个人，都会极其耐心的停下步伐打招呼，村里的每个人他都记得，因为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可以说是这个村子的人养活了他。
一直来到村东头，隔着老远便已经能听到书声朗朗了，柳乘风想起自己那会的光景，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
村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会被送到这里读书识字，至于十五岁之后，若是块读书的料，会继续往外走，若不是读书的料，则是回家继承祖祖辈辈的镰刀锄头。
柳乘风将书箱放到廊道上，趴在窗口，看着里面八九个孩童，手握着书，有的在放声吼读，像是在在唱歌，又像是在念经。有的则在摇头晃脑，眼睛微闭，不像是在读书，更像是在打瞌睡。
看着这眼前的光景，柳乘风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那时候自己总是一读书就犯困，可没有少挨自家老头子的戒尺。
有小孩发现了窗口的柳乘风，故意将书稍稍举高，挡住脸，冲柳乘风吐舌头，做鬼脸。
“赵二牛，读书时该如何？”
正在堂桌上翻阅典籍的青衫老夫子温良的语气中又带着些许严厉，吓得对柳乘风做鬼脸的赵二牛一个激灵，立马起身，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夫子的眼神，背起老夫子平时教的《开卷经》。
“求学于书，敬之于书，开卷无骛，闭卷悟理，读之以端，写之以诚，正言正行.......。”
“正言正行......。”
赵二牛挠头抓耳，愣是想不出接下来是啥了，急得小脸蛋红扑扑，今日估摸是逃不脱夫子的戒尺了。
“回去将《开卷经》前三页抄一遍，不可马虎了事。”
听到不用挨板子，赵二牛如同大赦，不过刚坐下便又愁起来了，今日课后约好的下河摸鱼又得泡汤，上次就没有赶上。
郁闷的赵二牛现在反倒是希望先生给两板子，不用抄书，这样才能下河摸鱼不是。
“下课。”
八九孩子急忙起身，对着老夫子恭恭敬敬鞠躬，齐声道：
“夫子回。”
等到老夫子走出去后，安静的课堂瞬间乱作一团糟，都爬到了窗口，喊着：
“风哥哥，外面有多大呀。”
“外面是不是到处都有卖糖葫芦的。”
.........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出了孩子心中的童趣与天真，以及对外边世界的向往。
离家两年，他依旧是村里孩子最喜欢的乘风哥哥。
待所有孩童散去后，柳乘风来到偏房，老人撸起袖子，已经在炒最后一个小菜了。
“老头子，我回来了。”
青衫老儒生起锅小菜，回了一句：
“你先生我还不瞎，洗手吃饭。”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一点的陌生感。
柳乘风将书箱放到一旁，翻出给老头子带的酒，放到桌子上，走到门外，用竹子引来的山泉胡乱的洗洗手。
进屋时，先生已经打开酒坛子给他自己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柳乘风有些错愕，以前先生不是不让自己喝酒的吗？
小时候顽皮，因为偷先生的酒喝，自己可是没少被教训，随着慢慢长大，懂得事多了，也将喝酒当作自己一忌。
看出了柳乘风的错愕，老头子慢悠悠嘬了一口酒，说道：
“路走的远了，人见的多了，心中的道理也更多了，那酒也便能喝了。”
“而且以后要多喝，因为你会遇到许多讲不通的道理，到时你会发现，能陪你的只有酒。”
柳乘风有些憨厚一笑：
“不是还有老头你的吗。”
老夫子李扶摇笑而不语，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不知道何为大道独行。
只有等这傻小子走的路更远了，遇见的人更多了，才会知道天下有太多的道理说不清，讲不完。
自己能伴他一时，不可能伴他一世，何况若是自己一直护在他身边，他又如何成长？
自己的路终归是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出来，只是路途中或许会遇到与自己同行的人，谈笑间，走的快些而已。
柳乘风学着自家先生的样子，小嘬一口酒，顿时被那股冲脑的辛辣味呛的不轻，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就像突然被寒风扑面，冷的打摆子的那种。
老头哈哈大笑，可眼睛里全是欣慰，一眼他便看见了弟子这两年的成长，虽是少年心性，但是稳重了许多。
酒过三巡，老头李扶摇突然说道：
“师傅要走了。”
柳乘风眼睛可见的暗淡下来，但是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很随意的说道：
“出去几天回来，我可以看家几天，但是要书院要求‘行万里路’所以不能待长。再说还有那么多小屁孩等着你授课呢？”
李扶摇看着眼前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弟子，虽以师徒之称，但却有父子之情。
“家不用你看，明天孩子们的新先生便会来。你就按原来的计划游历。”
柳乘风喉咙滚动了两下，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所以你是不回来了吗？”
老人搓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看着失落的弟子，缓缓说道：
“等我把该说的道理说完了就回。”
柳乘风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突然觉得不是那么难喝了，然后说道：
“若是路太远，走的慢些，时间长些不打紧，知道回来就好。”
柳乘风还是不放心，补了一句道：
“要不还是带上我？”
“书院不回了？万里路不走了？及冠礼不参加了？”
柳乘风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便让学问很高，最会说道理的老夫子不知如何作答。
“都没有你重要。”
还准备继续说道理的老夫子微微张嘴，满腹经纶却不知用何词句，最后抿了抿嘴唇，千言万语落回腹中，只道一句：
“没法子带上你。”
柳乘风知道老头子的脾气，看似很好说话，但是很难说话，所以不想做无谓的纠缠。
“什么时候离开？”
“吃完饭就走。”
柳乘风刚端起碗扒饭的动作一滞，约莫一息之后才继续猛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我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