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郡县分散，少数更显偏远，而且西部郡县大多穷困，这些地方都不好走，一来路途险峻高原多岭，二来人烟稀少不见踪迹可寻。
老秦人多年耕战，尤其献公以来多年知晓战而不知耕，常年土地荒废，人口锐减，郡县以下已经很难真实呈现出生机。
要不是国人血性坚忍，这个一方水土恐怕真是要断绝根脉了！
卫鞅和秦晓两人步行而入，除了一路行程缓慢之外，两人所见所闻倒是尽皆真实。
原本秦晓所议，郡县路线不过数十，即使行程较慢也足以应付下来。
可是卫鞅并不认可，他觉得走大的郡县算不得什么真本事，真正要了解秦国根基，必须要走那些常人不能走的地方。
秦晓略加思度之后，也算是认可了下来。
既然是来和老秦人同甘共苦的，连最苦什么样都没见过，今后如何治苦呢？
于是两个人一商议决定赌把大的，避开所有县郡的视野，钻进了老秦人心窝里，去看一看这个在山东诸国眼中妖魔一般的国家，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
艰难跋涉多有坎坷，两人作伴倒是少了不少的麻烦，起码夜晚风寒生火，还有人可以值夜。
行途之中卫鞅和秦晓多谈学识，秦晓第一次意识到，在老祖宗眼里的世界或许比我们后人知道得更加深刻，诸子百家没有一家是白给的，那是相当厉害的存在。
这些学问有些虽然朴素原始，但在认知层面上远远比两千多年后的我们更加纯粹直观，他们思想提炼的高度，我们后人甚至都有所退化了，细分的角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秦晓已经感觉自己的智商多少不够用了！
不过对于卫鞅，秦晓给他的震撼也着实不低，这个相识于酒肆的小兄弟，年纪不大但眼界胸襟着实令人敬佩，单单以商道所论，就远远超出了凡人界限。
两人一时知音，已然不再客套许多，互相间也以兄弟相称，不再拘谨于礼节！
行走于山野荒村之间，随处可见老秦人的建筑基本上都是石块垒砌而成，除了些许地方用泥土夯实和稻草铺顶之外，很多人家连正经的院落都没有，一个小草窝。
现在卫鞅和秦晓已经走过了五六个相对聚集的小村落，这种情况倒是寻常了。
村里的人们大多数生活都异常困顿，吃不饱是常态，很多人由于战乱和灾荒死去，荒废的土地上连植种都很少。
这里距离栎阳尚不算太远，情况已经如此糟糕，卫鞅和秦晓都感叹老秦人当真是靠着一口气撑持着这个国家啊！
卫鞅此刻正在一处田地里摸着干裂异常的土块，用手碾碎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抬头向了天空之上，此时已经入秋了，这本该收成的时节，地头田间居然少有农忙迹象。
今年夏季少雨干旱，今年恐怕老秦人又要挨上老天爷一刀了！
“兄长，如何？”
秦晓站在一旁问了问，只见卫鞅摇头叹气模样，知道了情况不好，他也没法再问下去了。
农事，以润养生民！
饿着肚子的老秦人是没有办法强大起来的，只有让百姓吃饱了饭，一切才能被论及改变！
此事恐怕需要下一番功夫去找一找病根了！
“走，去那边看看！”
卫鞅所指乃是一处炊烟所在，秦晓跟在身后踏着歪七扭八的山路一路向前走去。
原来是一处小山坳处的农家村落，两人隔远看了一下，规模还不算太小。
但这路着实是难以言语，坑洼不说，到处都是山顶上掉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石块拦路，沿途并不见人。
好不容易两人行到了村口，才发现这条路早就是荒废了的，人家走得是另外一边，两人顿时觉得自己蠢到家了，尴尬到自己都止不住哈哈大笑一番。
村口的老人路过，就看见这两个后生晚辈尽顾着笑，都觉得好生奇怪。
待两人各自止住了笑，寻了其中一个老人家问了句，“我等游学士子，里正可在？”
这才让周围围观的村民们恍然大悟，这怕是不熟路滚沟进来的吧！
“在……我领后生去！黑甲林沟多少年不见来客了，都是出去的多，且随老汉来！”
老人家一瘸一拐地带着两人向着异常破败的村内走去，周围两侧的土墙和石墙高矮不一，狭小的岔路在村间窜行，一不小心就能走错！
秦晓和卫鞅留意了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村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身上的穿物也稀奇古怪，不少就是一整块的破布耷拉在身上，男人女人都一样。
孩子们似乎更可怜些，骨瘦如柴不说，稍大点的孩子几乎没有看到，光着屁股的也就是幼童的年纪。八壹中文網
秦晓和卫鞅看到这些都不禁心头发颤，这是什么光景啊！
随着老人家蹒跚的步伐，两人很快来到了一处稍大的院落，老人指着这里对着他们说，这里就是里正家。
谢过了老人领路，秦晓径直去敲门，其实这门也不用敲，破旧得几乎快要朽掉的两块木板而已。
屋里走出一位稍显沧桑的中年人，不过他的特征显然不在脸上，而是他从肩膀处缺失的一整条胳膊，晃荡的布衣和脸上的朴实的笑容似乎特别不相称。
“客快进，快进！丫头，快沏茶来！进院坐！”
这位大哥侧身用仅存的一只手示意卫鞅和秦晓进院，从屋内走出一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粗瓷茶壶，来到了院里的一方石案前，给两位来客倒了茶，然后又怯生生地跑回屋里去了。
秦晓和卫鞅放下行囊，卫鞅从腰间掏出国府的令牌递给里正，秦晓则已经咕咚咕咚地灌上凉茶了。
“这是国府令牌，我在行伍时见过，没问题，没问题！客准备在这里暂歇？还是急着赶路？”
面对里正询问，卫鞅也灌下了一碗茶，随后用手指了指周围，而后问：“里正大哥，这里何处？”
“哦，此地乃是黑甲林沟，属于秦楚交界之商於县，再往前去便是陈仓河谷。客这是要去往何处？”
“我等两人游学士子，得国府令堪地形山川，随意走动！”
里正恍然，“是了，前些日县里来了文书，说是有别国游学士子前来，倒是没想到真有人来！此地贫瘠偏远，少有往客，倒是意外了！”
“里正大哥，你这手？”
“唉，杀敌丢在战场上了！”见秦晓他们问完还有点尴尬，摆了摆另外一只手，“无妨，客可能一路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黑甲林沟近一半以上的人都和我这差不了多少！我们这啊，都这样！”
秦晓和卫鞅对视了一眼，卫鞅接着问：“如此这般大家如何耕种呢？国府可有说法？”
“哪来的说法啊？老秦人苦战多年，多少人的命都丢在战场上了，我等算是幸运的！况且我们都是贱民身份，功不得爵，战不得赏！至于耕种之事，也只能勠力而为了，今年这光景恐怕歉收都是好的，前些日收了谷，上交县府之后，所剩无几了！”
“唉，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客远来，可要过夜？如果需要家里倒是有间屋子可以，就怕客嫌弃！”
“里正大哥，无妨，我等随行且去村里看看再说！”
“好，那你们去看看，有什么事尽管招呼，我让丫头准备些饭菜！”
“多谢里正大哥！”两人赶忙摆手道谢。
眼见里正进了里屋，两人也随即走出了门口。
秦晓和卫鞅脸色都不怎么好，对此都感觉异常难受。
特别是秦晓，此地和上次的黑林沟几乎一模一样，这里比那里还要凄惨些！他和卫鞅说过那里的情况，两相对比更显老秦人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