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和卫鞅在黑甲林沟待了两三日，沿着周围也转了转，大体的情况他们也都知晓了！
老秦人耕战思想极其厚重，这种思想来源于秦人骨血里的生存困境，地处强敌环伺，西有戎狄，东拒大魏，向南则是楚国，虎视眈眈之下，老秦人一辈子都只能琢磨一件事，那就是求活！
国活，民方得活，战则长久，不战则立时危机！正是这种如履薄冰的环境让朴素的尚武之风深植朝野。
这种品性与公战为勇，然而另一面的效果则遗患无穷。
离开了黑甲林沟，两人继续沿着林间小路一路向西，很快抵达了秦岭山峦附近，这里就是秦国的陈仓河谷，聚渭水之畔，多有灵杰！
原本秦晓和卫鞅都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情况会有所好转，毕竟有山河润养，至少养活一方不成问题。
“兄长，行了些许时日了，再往前走一些该有村落了吧？”秦晓觉得腿脚都有些撑不住了，连着赶了好些天路了，风餐露宿，不见人烟。
“怎么？这么快就撑不住啦？”
卫鞅似乎看起来神色尚好，远行疲惫在他一个士子的身上完全没有影响的样子，这让秦晓多少有些惊讶。
“别惊讶，当年我在河西之时，多有奔波经历，况且法家精要从来务实，所以这点腿脚对我来说并无大碍！倒是你，一个商人，要是缺了腿脚历练恐怕是不行的！自古行商多艰难，这一半都在这路上！你呀，还得多多磨练啊！”
“兄长说得是，受教了！呵呵呵”
正说着话，两人卸下身上的负重，准备歇一会儿再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秦晓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河滩附近有动静。
秦晓示意卫鞅噤声，自己身上有功夫，立马抽出长刀向前摸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一个不大的河滩附近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分置两侧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攥紧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一看就是村民。
两伙人，对峙气氛极其紧张，隔着老远秦晓都觉得空气凝结，好家伙，这不是干群架吗？
隔着两千多年的群架，秦晓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规模可不小啊！
两边人马加起来足足大几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而且眼看着这架势，剑拔弩张的样子，感觉立时就要动手!
秦晓知道看热闹的不能参与其中，于是趁势把武器收了起来。
此时卫鞅也摸了过来，两个人猫着腰躲在一旁的草丛底下，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两人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缘由来，但这架似乎已经止不住了，两边人马叫嚷着直接冲了上去。
一时间场面喊杀之声此起彼伏，漫天血肉横飞，哀嚎惨烈之状竟然不亚于一场战事。
这简直把趴在草丛里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什么仇恨能让老秦人如此不死不休？
更可怕的是，事情闹得这么大，居然连官府的人影都看不到，当真咄咄怪事！
底下喊杀声音渐息，大几百人几乎已经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了，满地尸体和血迹染红了整个河滩。
不久之后，才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远处赶来，都是些老孺妇孺，她们哭天哀嚎着找到自己家人的残骸，然后放置在拖车之上拉了回去。
那些还活着的人，也被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带走了！
整个过程除了不可掩饰的哀伤，似乎所有人的表现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这肯定不止是一次发生了！
从头到尾，官府的人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这些人似乎彻底消失在了管辖的范围之外。
秦晓和卫鞅都皱紧了眉头，穷尽所有词语，两个人都无法表达震惊，此刻只能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卫鞅才开口，“走吧，无论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们都需要往前走才能了解真相！”
两人站起身来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向着人们运送“后果”的背影追了上去。
这件事恐怕并不简单，老秦人如此斗狠，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事情发生的地方距离这些村民所处的村庄并不算太远，大约也就数百米的距离，趁着混乱秦晓和卫鞅跟着这些收拾残局的人回到村里。
一打听之下，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村里的老人们满脸悲戚地对着两位公子倾诉，这一切的惨剧都是因为一件看起来不可能成为冲突的事情！
秦国封地各散勋贵，彼此之间都有管辖，而封地耕作则是交给了他们这些辖地贱民们，这种事情在寻常时候并没有什么冲突，但最怕的情况就是出现在灾害的时候。
“灾害吗？是啊，今年的秦国除了年初那场老霖雨之后，几乎已经数月未曾有过一滴雨水了！”
对此卫鞅恍然大悟，这是一场因为水资源爆发的大规模封地冲突。
“公子明鉴，此地村户相隔不远但分属两家世族，彼此之间常年矛盾于灌溉分配事，上游如若久不放水，则粮食歉收我等皆死罪！这才有了如此惨烈之事，私斗官府从来不敢牵涉其中，除非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呃……这般死人还不算不可开交吗？”秦晓惊讶地问道。
老人家们都直摇头，“贱民之事不上刑案，官府多会推脱于世族事务，从不敢干涉一二！除非是世族彼此出面来对峙！”
“是啊，我们为国征战，伤残不曾卸甲，如今却因为私人恩怨内斗，自己人杀自己人，当真可笑！”
“看看，看看，我们这一身的伤残都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可我们的孩子和孙子却为了贵族的庄稼死在了自家门口！”
看着眼前围在他们面前苦苦泣诉的老人家们，秦晓和卫鞅也深感困惑，这私斗之风不止，老秦人何以团结凝聚？
一场私斗死伤无数，但根本解决不了灌溉的问题，该歉收一粒粮食也不会多在自己口袋里，但人口本就因为多年耗战死伤，如今还要陷入这样的局面，这简直是自绝于天下！
卫鞅和秦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帮着村民们收敛好死伤的后事。
夜晚，两个人借宿此地依稀还能听见窗外传来悲戚的歌谣，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