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师甘龙此刻正在自己府中潜心读书，这些时日的安宁他似乎预感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和其余老世族反复横跳聒噪的态度不同，他对于庙堂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态，是有自己深刻判断的。
当年他曾将先君献公从山野荒夫迎回庙堂，更曾辅佐其一路改革新政，尽心尽力操持协调上下，献公曾有明言：赢氏当国，甘氏领政。
不成想，如今新君一朝继位，就把这句话忘在了身后，居然要启用他国士子来谋国。
老甘龙也知道秦国此刻危局，图变也是自然，但嬴渠梁这个新君却不是想要倚重他这样的前朝旧臣新政，而是想彻底推翻祖制，其心其志不可捉摸！
当初老献公去世之前曾求问于他，谁人可领国？而他的答案更倾向于长公子赢虔，他从心底里认为这个人更好把握，因为勇武出身符合老秦人长期征战的方略，也更容易将庙堂巩固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旧框架下，也就是他和老世族的手里。
但没想到最后却是仲公子嬴渠梁赢了，这个人看上去和善厚重，但心思却始终不定。
执政这些日子以来，多有政绩且对待他们这些老臣也并没有过多苛责，眼看着秦国朝野日渐稳定，但他却恰恰在这个时候要改弦更张力主变法！
这不得不让自己重新看待即将到来的这场变动！
目前看朝中暗流涌动，世族、公族多有不满，而新官所持并不算多，特别是那个卫鞅，到如今还是个客卿的身份，还构不成威胁！
老甘龙还想再等等看，他不是一个轻易出手的人，毕竟还有那群聒噪的老世族顶在最前头。
坐山观虎，方为明智！
“父亲，国君说十日之后朝堂大议，似为变法张目，是否要通知杜大人他们早做准备？”
老甘龙原本披散松闲的神色，听到儿子禀报的这个消息顿时一变，“终于要开始了！告诉杜挚，如果他不想死就少跟孟西白那群蠢货搅合在一起，言尽于此！去吧！”
“可是父亲，这朝堂大议，难道我们就真得眼睁睁看着从魏国来得那小子登堂入室？也真怪，放着父亲这样的大儒老臣不用，偏偏看上这么个绣花枕头！”
“闭嘴！你也给我老实点，从今往后出门举止都给我慎重些，秦国的天恐怕是要变了，飓风将至，唯伏草存焉！懂吗？”
说完挥了挥手就把儿子打发出去了！
这场秦国风雨早在嬴渠梁坐上国君位置的时候，就注定要开始了！
老甘龙面沉如水，一声冷笑：“那就来吧！”
十日之后，秦国议政殿再度群臣齐聚，钟鼓轻鸣，重臣宣号，大殿正中正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席。
底下群臣议论纷纷，开春大朝向来隆重，只是今日这姿态确实未曾见过！
“上将军到！”
在一声宣号声中，一身甲胄的上将军赢虔带领这一众将军甲士入殿右坐，他如今是三公之一的太子少傅，地位尊贵！
今天所议何事，国君已经提前派人知会过这位大哥，所以他今日的职责是给兄弟镇场子来的！
一入殿后便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案席上端坐，而所领甲士则立于身后，赢虔自顾坐着养神等待着关键时刻。
“太师到！”
又一声，这次轮到了老甘龙了，今日着装异常隆重，黑袍玄代，手中的权杖格外沉重，落地闷闷有声，一步步迈向左侧首座！
见右边的赢虔早已到来，旋即开腔问候：“老臣见过上将军！今日朝会，将军来得倒是早！”
“开春朝会，赢虔不敢怠慢，太师这不也隆重异常嘛！”
“诶，老夫垂垂老矣，比不得上将军神采！”
两个人表面客套，但其实各自心里都清楚今天自己的角色，一个砸场子的和一个镇场子的有啥好说的！
于是在各自寒暄客套之后，便也不再搭理彼此了！
大殿之上除了这两位三公重卿之外，还有刚刚由长史擢升为太子首傅的公孙贾，此人一向性情恬淡，不与争斗，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自己的主张，因此此刻入殿之后也安坐一旁等待今日所见所闻！
“客卿到！”
秦国的客卿是个可大可小的官职，所谓客卿嘛，就是类似于幕僚参政之类的从属官员，有点类似于清朝的上书房行走，这些人的地位全由具体负责的事物所决定。
但在老秦人这，宣号入殿的客卿可真就是独一号了！
卫鞅一身庄重长袍，士冠紧束，一脸的平淡气息，比起那日让景监惊讶的书房模样可是天壤之别了！
入殿之后，他还是刻意向着三位重臣行礼拜见，至于各人反应不同卫鞅倒也没放在心上，转而便静静立于中间那张大案旁等待国君驾临！
“百官整肃，觐见国君！钟鼓鸣，奏乐！”
大殿众臣面向君座，整肃衣冠，嬴渠梁双手作挽穆公镇秦剑，徐徐从殿后步出，走到席案前。
“众臣叩拜，钟鼓典乐！”
众臣叩首而拜，齐声道：“见过君上！”
“众卿免礼，座！”
“谢过君上！”
嬴渠梁将手中重器安置一侧，然后便端坐君位之上。
环顾了一眼殿内，朗声开口：“今岁开春朝会只议秦国之变！众位皆知，求贤令求来了山东士子，如今官职已派，任职负事，自有担当！今有客卿卫鞅提有“强秦九论”以作国领，诸位如有异议皆可于这朝堂之上论议清楚而后实行！”
嬴渠梁说完又扫了一圈殿下的反应，虽然议论嘈杂，但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强出头！
不过他也不着急，今天这事且磨着呢！
作为一个国君的视角，有时候看底下的臣子们面对一件事不同的反应是需要一些耐心的，特别是这样关乎整个国家生死存亡的事情就更需要慎重了！
“君上，如今朝野对于客卿的主张尚未清晰，还是请客卿先行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后再由众臣对论才好！”
开口之人倒是没有出乎嬴渠梁的意外，正是中间派的太子傅公孙贾！
“如此也好，那就请客卿先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