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起身摆手面向众人，“既然君上所命，臣便说说！”
“诸位，如今大争之世，列国争霸，唯有变法方可强国，变法之要皆在革新激励。秦国要变，大体有四，其一激农以耕，农无耕则国无实；其二赏军以战，军无战则国无力；其三权庙堂以治事，庙堂混乱则国无以治；其四移风俗以定民心，民心无定则朝野无气！此四项皆成，则秦国必得以夯实，假以时日必大出于天下！”
“客卿所言尚待商榷，臣有一事未明，还请解答！方才所言尽皆变法实务，然如今秦国当不当变？秦国朝野尚未有明确共识，客卿以未达共识强论变法，此举不妥，应当先论变法之必要，而后再伸张主张，方符合朝论之道！秦国朝野历来推崇穆公祖制，欲行变法需先声明祖制之弊端，否则难服朝野之心！”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有杂音叫嚷，“哼，好好的秦国，没人想变！”
席座之上的卫鞅倒是稳如泰山，这位太子傅果然是个学识渊博之人。
从这位太子傅的言论中，卫鞅多少也了然了此人的心性：此人不反对变法，但必须要从跟上说服他跟从！
“既然先生想从必要谈起，好事！秦国如今所推崇的穆公祖制，乃是保留较为完整的春秋旧制，其弊有三，一、以王道治术为主，配合以零星新政实施，其效果嘛收效甚微，与如今大争之世并不契合，相比于已经经过了变法的中原六国而言，差距甚大！”
正待落下其二，席间猛然一人站立反驳，“果真如此，我穆公何以称霸诸侯？”
卫鞅抬眼望去，此人原来是孟氏执令，老世族中的孟西白三族尽皆得益于旧制封地，方才卫鞅所言，他们就已经隐隐感觉不安，激民之事对他们伤害最大，这才急吼吼站起来呵斥。
“穆公之治，全赖一贤之力，没有稳定的法令让国民遵守，无法夯实长远国力，因此穆公之后秦国陷入四代混乱，尽失河西、秦东两大重要根基，沦落为弱国。”
这番回答无懈可击，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敢问秦国祖制弊端之二？”还是公孙贾重新打破了殿上的沉寂。
“弊端之二，赏罚不公！世族有罪不罚，庶民有功不赏，农人耕有余而依然贫弱，兵甲战有勇而依然无爵，如此一来，奋勇为国之争气无以激扬！民心安得不涣散？”
“一派胡言，如你所言，景监一个小小的马上骑士能做到内史，车英一个都尉能做到高爵将军？”
“不，在下以为，客卿所言大是，非但赏罚不公，还是无功有赏！诸位想想，王轼，无尺寸之功，居然能取代战功累累的子岸将军做栎阳令！还有，招贤馆士子有何功劳？个个任地方要员！这公平吗？”
“就是，还有你卫鞅，有何功劳？拜客卿，受官仆，宣号入朝，首座而居！你自己无功受禄，还要诋毁秦国！”
卫鞅看见众人个个义愤填膺，顿时笑道：“世族有功便赏不能等同于庶民有功便赏，至于说卫鞅无功受禄，更是大谬！武士战前杀敌是功，庙堂谋划为国亦是功，何来无功受禄之说？秦公求贤令明告天下，与治秦强臣分享天下，小小客卿，何足道哉？”
“敢问客卿，秦国祖制第三弊？”
“聚民无力，慑乱无威！若举国统法，临行禁止，有罪重罚，有功激赏，则官吏无贪，庶民无私！人人奋勇立功，个个避罪求战，朝野一旦酿成浩然正气，国家不怒自威！加之秦人历来朴实厚重，秦国必将大出于天下！”
“好！”一声重彩，气势勃然，整个政事殿内气氛为之一震！
众人侧目观之，竟然是来自一旁的上将军赢虔。
“先生之言，大涨我秦人志气！当年尧舜赐我先祖皂游大旗就曾预言，我秦人必将大出于天下，今天被先生据理推出，依我所见，秦人强大，必应在先生之手！”
赢虔此言一出，众人再度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上将军赢虔的分量，这意味着整个赢氏部族已经把所有筹码压上了，也意味着秦国最中坚的军方强烈支持变法。
这是一记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重拳，就连卫鞅也为之一惊，所以赢虔一说完，卫鞅紧接着便面向其案，执礼叩谢！
如今之势，大抵抵定，现在唯一一个变数便是一直都在旁边耳听，却始终闭目养神的老太师甘龙！
因而那些老世族都看向了他，而君座之上的嬴渠梁也看向了这位“老太师”！
嬴渠梁见他还是不开口，随即便说道：“老太师以为如何啊？”
老甘龙这才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殿内，面向嬴渠梁拜手而叩：“老臣思之，自古明君治国，法度宜静不宜动，民风宜故不宜新！”
卫鞅拜手：“那么敢问太师，秦国因循旧制数百年，是因循强大了？还是因循富裕了？”
“客卿大谬，秦自献公一来，治国目标就已确立，推行新政以恢复穆公霸业，此亦君上求贤令所言之目标！客卿所言变法，既非议穆公旧制，又非议先君新政，夸夸其言，只谈自家变法。秦国穷弱，自当有变，此间症结在于以何为变？以先君新政为变，可以；另起炉灶，野心推翻，不可以！”
不愧是“定国太师”，此番言论立马将原本已经被赢虔压下的气势又扭转过来，那些老世族又立马非议附和而起。
卫鞅刚想反驳，但上面的嬴渠梁却立马抢了话头：“客卿所言变法也好，太师所言新政也罢，尽皆为我秦国思谋出路。依我所见，两位尽皆言变，至于如何变，暂时先不说，太师以为如何？”
君上一言，远胜卫鞅！老甘龙立马就默然以对了！
“老太师所言，其实是担忧一旦客卿所言变法实行，会削弱现有国力，毕竟变动太大，万一六国此时来攻，岂非有亡国之危？此等危机，客卿如何应对？”八壹中文網
“看来诸位尚未清明方才卫鞅所述，分秦会盟失利之后，六国纷扰不断，且不说此等境遇无暇顾及秦国，就算是有强敌窥探，新法强兵以激励，国人奋勇争战，彼时战力不仅不会被削弱，反而人人争功望爵，到时候怎会有亡国之危？”
下首太庙令杜挚一声冷哼：“卫鞅，你居心乱我秦国，变更秦法对我老秦人有何益处？变法不成，你拔腿溜走，留下破烂摊子谁来收拾？”
“杜挚大人，客卿入秦，苦访秦国数十郡县，穷野乡村无述无求，回来的时候据说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你们在座谁能做到？国士有节操，岂是拔腿溜走之辈？由此，我信得过客卿卫鞅！”
上将军赢虔再度站出，怒喝此等荒谬言论！
“上将军此言公正，论证而不诛心！”公孙贾接着说道。
“太庙令，论证诛心有失风范！”老太师见状也出言制止了杜挚的言说。
见所有人都对自己不满，杜挚自知失言，只好摆手赔罪：“杜挚粗疏，还请先生见谅！”
卫鞅也不计较，“太庙令知错就改，好事！”
随即殿内众人面向国君，“臣等愿听君上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