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俭也的确感到辛苦。
南官田离城只有十里,现在也是天天守着。家不能回,风餐露宿,人老了,也更黑了。
但在李哲成面前,也只能客气,张俭拱手说道:“谢大人,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李哲成走到张俭近前,亲和地说道:“张校尉高风亮节,让本官十分佩服,但让你带兵垦荒,着实大材小用。”
张俭憨憨地笑笑:“大人过奖了。”
“那可不是,陈俊成都是曾你属下。”李哲成转转眼珠:“可要不是他,张校尉也不会来受这份苦。”
很明显,李哲成这是在拉仇恨。
是啊,你手下的兵已经超越了你,还出这个歪主意,让你来跟兵士一起受苦,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嫉妒恨?
可没想到,他一脚踢出去,不仅踢空,还差点闪了腰。
只听张俭说:“李大人,俊成那儿更辛苦。”
而且,话音里不仅没有埋怨,反而和兰云一样,充满亲切。
李哲成赶紧改变口风:“是啊,俊成聪慧还勇猛,是个人才。”
张俭笑着说:“大人慧眼。”
随后,李哲成装模作样,在张俭陪同下,巡视了一圈。他还仔细查看了粥棚。
李哲成做过小吏,若不是义军打来,杀了众多官员,又加上马维被刺杀,他现在充其量还是个县尹。
战乱有人败家,有人丧命,却也有人落得好处,比如李哲成。
按理说李哲成应心满意足,但人往往不能满足,当了四品官,就要捞四品官的好处。
他也深知,不管什么时候,各级官吏盘剥克扣都是常态。
既然张俭不不愿意和自己为伍,那就给他找找麻烦,至少张俭在兰云眼里,远不如陈俊成那般吃香。
张俭似乎看懂李哲成心思,冷起了脸,也一言不发。
反正老子是在军中,你知府管不了老子。
李哲成感到了尴尬无趣,也有些无趣。
而且,就这么看上几眼,也找不出破绽。
他道一声辛苦,带着差役们走了。
张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他也真的觉察到,李哲成对陈俊成不满,所以才到这里来。
他也觉得,就凭李哲成本事,和陈俊成斗,肯定会吃亏。
这人怎么想的呢?
张俭摇了摇头。
第二站,李哲成转向东北,直接去了东面官田。
时间已是正午,坐在马上,李哲成看到了同样景象,空旷田野之中,数不清的人和耕牛。
与张俭处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兵士和百姓并没有掺和在一起,而是分开来,各干各的。
这里也不像张俭处那般散乱,好像井然有条,土地也格外平整,前面青壮年开荒耕地,后面老弱妇孺,已经开始播种。
也不见陈俊成骑马迎上来。
可能陈俊成不在,李哲成继续催马前行,直接去了粥棚。
为了便宜吃饭,开设了三处粥棚,李哲成走进第一个。
十多口大锅,一字排开,里面煮着粥,贴着饼子,吴老二正满头大汗,带着火头军手拿铁锹,搅拌着大锅。
看到当官的进来,吴老二赶忙丢下铁锹,躬身施礼。
李哲成略微抬手,让兵士们起身,继续干活。
他走到吴老二跟前,看着大锅,问道:“你们能吃饱饭吗?”
现在谁能吃饱?这话问的让吴老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嗯啊啊半天,吴老二才回答:“禀报大人,我们只有中午吃一顿干的。”
李哲成皱起眉头:“不是有粮食了吗?”
吴老二苦笑一声:“大人,是有粮食,但不够啊。”
“不够?”李哲成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觉得又不能太过明显。
刚才他就有些后悔,埋怨自己没有城府,在张俭面前表现的过于接近心中真实想法。
思来想去,可能张俭已经承认陈俊成能力,甘愿和他成为兄弟。
想到这里,他亲和地点点头:“是啊,现在有的吃,就已难能可贵。”
吴老二也赶紧点头:“大人明察,这还是陈校尉亲自去老丈人家借的粮食。”
又是陈俊成!李哲成不由心生厌恶,但脸上还是装出了可亲:“陈校尉人呢?”
“禀报大人,陈校尉和兵士们一起干活。”说起陈俊成,吴老二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开始了喋喋不休。
偷偷给他做两个地瓜面饼子,他也不吃,让留给生病的兄弟。
他和兵士们一起,划分出地块来,带头干,还和其他兵士比谁干的快。
他把饷银全拿出来,买吃的。
您说,有这样的校尉吗?
——
虽然是埋怨,但话语间满满敬意。
李哲成听了,又皱紧眉头。
忽然间,陈俊成跑了过来,还满头是汗,双脚之上沾满泥土,看来真的和兵士、百姓一起,挥动锄头垦荒。
李哲成刚来到官田边上,就被林狗儿抬头看到,告诉了陈俊成。
当时陈俊成就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马德才如此为富不仁,眼睁睁看着百姓忍饥受饿,他是想让多哈惩治马德才。
可多哈没掌握好尺度,竟然把孙德才弄嗝屁了。
兰云不会多管,但李哲成不会不管。
现在他来了。
他跑到李哲成战马前面,躬身施礼:“不知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望李大人恕罪。”
李哲成歪头看着陈俊成,不由说道:“哪里,陈校尉身先士卒,本官敬佩。”
陈俊成谦虚地说:“李大人过奖了,在下不过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罢了。”
李哲成注意到,棚子里的火头军看到陈俊成都一脸尊敬,想必此人深得大伙的心。
他也不好冷着脸,露出了亲和:“俊成啊,你真是辛苦。”
陈俊成连忙拱手:“大人更辛苦。”
“哈哈,你这话说的就假了,我辛苦什么?”说着,李哲成走出了棚子。
陈俊成在后面紧紧跟着。
李哲成目光落到棚子旁边的粮袋上,不由装作感慨:“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甘愿当鸟,为粮食丢了性命。”
陈俊成听出了画外音,这是在说马德才。他也不避讳,直接拱手说道:“大人在说马德才吧?”
“陈校尉也听说了?”李哲成扭脸看着陈俊成,目光中透着犀利。
陈俊成不慌不忙,平静地说道:“听说了,这位马德才也太想不开了。”
李哲成点点头:“是啊,不过,多哈大人也足智多谋。”
哈,这是在试探我啊?陈俊成笑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说道:“禀告大人,马德才之事,是在下出的主意。”
没想到陈俊成如此直接,反倒让陈俊成有些招架不住,因为他发现陈俊成已经知道自己说马德才的目的。
这个陈俊成,好生厉害,难道现在就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吗?
他冷冷地看着陈俊成。
陈俊成却面带怒容:“大人,当下归德至少有五万饥民,而马德才不仅为富不仁,只想着自己发财,不管他人,太没有人性!”
“如有饥民暴动,成为新的反贼,您和将军都难辞其咎,而将军眼里容不得沙子,必会追查到底。”
每句话都等同扬起的手,啪啪打着李哲成的脸。
你身为父母官,却还在庇护置百姓不顾的人,你也没人性。
若饥民暴动,兰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罪过推到你头上,到时候还不是让你背锅?
即便马德才不死,若你犯事,他就会离你而去,然后巴结下一任府尹。
李哲成如梦方醒,抬手冲陈俊成施礼:“俊成,你说的对,本官病了一场,脑子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