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国从此之后有了新的皇后。
对于大臣和百姓来说，后宫之中多一人少一人，对他们的生活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唯一能影响到的只有杨山眠。
好几日批奏折到半夜时，他会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可是林松月不像他儿时见到父皇后宫的那些妃子一样。
她自从进到宫里来，搬进了寝宫，就没有再来找过自己。
杨山眠把笔扔在桌上，烦躁得透顶，他一闭上眼睛就是林松月那张脸，不就才见过一次，也不过才几日未见，居然还那么清晰，天天都想着，见不到便心烦意乱。
他在书桌上磨磨蹭蹭半天，实在是没心情再看公务，爬起来往皇后寝宫去了。
他倒是要看看，林松月一天待在寝宫里都在干嘛！
林松月的宫女一看见皇上来就忙着去通报。
她有许多日没出门，一直窝在屋子里看书，或是到院子里种花。
405形容她：“你是来这里养老的吗？”
林松月笑了一下，但没说话，只自己忙着手里的事情。
杨山眠进来时，她已经拆了发髻和首饰，乌黑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系在脑袋后面，几缕没扎上的发须散在颊边，灯下望去，像是月中仙子，摸不到触不着，活在凡人不能及的天边。
他看愣了一下，再走近一些，他看见林松月手里拿着的书。
是一本史书。
杨山眠下意识道：“你怎么也看史书？”
林松月抬了抬眼眸，她的瞳眸颜色有些偏浅，像两颗澄澈的琥珀，她与杨山眠对视了片刻，卡在杨山眠即将恼羞成怒的关头，微微颔首道：“陛下，恕臣妾腿疾，无法下跪。”
杨山眠本来被她看得脸红，心跳剧烈，正有些恼怒，一听她这么说，怒气一下子散了。
他想，果然人无完人，像林松月这样完美如仙女一般的人，却是一双腿行走不能，甚是可惜。
他心底有些酸涩，扯得心口微微发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看着林松月，语气轻下来，抓着头发道：“你不需要跪。”
林松月点点头，又没说话了。
那本书放在膝头，她坐在轮椅里，腰背挺直，体态很好。
杨山眠亲自跑过来看人，看到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抓抓头发，坐在林松月旁边的椅子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杨山眠先开口了：“那个，夜色已深，为何还未休息，仍在读书？”
林松月的语气平平淡淡：“陛下也未休息。”
“朕……”他想反驳，但是又觉得熬夜批折子是历代皇帝都应该做的，说出来会带了抱怨的意思，怕是会让林松月看不起。
林松月轻轻笑了笑，她问：“陛下睡不着吗？”
“没有，朕睡得好。”他说，“朕只是在批奏折，有些乏了，过来看看你。”
林松月有些惊讶。
剧本上说杨山眠是个废物皇帝，成日沉迷于美色，后宫里收了许多美人，从不将国事放在心上。
所以林雨瑶才觉得他不适合做皇帝。
林松月微微皱了眉。
一个不将国事放在心上的人，会熬夜批奏折吗？
上一个世界她已经吸取了经验，剧本上写的，和真实的世界一定有偏差。
但是上个世界她任务失败了，这个世界不打算再插手主角之间的事。
只是可惜了杨山眠。
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有些傲娇的阳光青年，最后被赶出自己的国都，客死他乡。
林松月闭上眼，用手撑住了额头。
杨山眠不好意思直视林松月，倒是一直用余光瞟她，见她这副样子，情不自禁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松月偏头望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杨山眠一看她笑就心脏乱跳，乱麻麻的没头没尾，脑子里顿时像一团浆糊晕乎乎的。
林松月和405说：“他好像挺纯情的。“
405过了许久才回她：“林松月。“
“嗯？“
他又不说话了。
相处的时间越久，林松月发现自己和405的性格好像越来越相像，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自己藏着掖着，不愿意说出去。
她没再追问。
夜已经深了，林松月现在这具身体中过毒，休息不好第二天很容易生病，浑身难受。
她在书里放了一片干花，阖上书页放到桌上，她问杨山眠：“陛下，要去休息么？“
没有其他含义的邀约，她觉得杨山眠要是再回自己的寝宫去，会浪费许多时间，第二日还要早早起来上朝，怕是睡不了多久。
索性皇后寝宫不小，再多住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山眠愣了一愣，却是拒绝了：“朕早朝时间太早，在你屋内就寝会打扰你休息。“
他对林松月摆摆手，往外面走去：“无需多虑，朕回去休息便是。“
林松月颔首。
小皇帝的关了门，他的脚步声在屋外渐渐远去，偌大的寝宫又安静下来。
林松月坐了一会儿，她喊自己的侍女：“阿纯。“
阿纯推门进来。
“扶我去床上。“
阿纯话少，她默默地搀着林松月，扶着她坐到床上去，为她整理好被褥，又去吹了蜡烛。
屋里黑下来，阿纯慢慢摸索着往外走。
林松月又喊她：“阿纯走慢些，别摔了。“
阿纯心头微微一动，一股暖流在血液中流淌，她阖上门出去，一起守夜的宫女在门外听了大概，她笑道：“咱们娘娘人真好。“
阿纯没说话，但眼里俱是笑意。
林松月不知道这些，她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她说：“四先生。“
“我在。“
“这几天，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405顿了一下，半晌他问：“松月，你到这个世界以后，话少了很多。“
林松月笑了，她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以后便不太爱说话，但是……“
她看着满屋子的黑暗，声音轻轻的，“我觉得这样的我真实了许多，现在去想想我上个世界的行为习惯，总是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别扭，像是学了别人的习惯一样。“
405沉默地听着。
林松月轻轻笑了两声：“四先生，谢谢你。“
405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道谢。
也许是谢他的倾听，也许是别的。
他的数据好像在不断地消失，有时候他看自己的源代码，总是发现有些地方少了几个数字，被一些奇怪的东西补上了。
那些东西并不是数据，而是透明的，像一片又一片碎裂的水晶果冻，摸上去凉凉而又柔软。
405很奇怪，但却下意识不想去探究，似乎潜意识里并不把它当成是什么未知的危险。
405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林松月已经睡着了。
他突然想去抱一抱那个人。
想着便做了，他透明的身躯慢慢在空气中浮现，上个世界他只是一片无规则的图形，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人形。
他飘过去，弯下身体，像一滩凝固的水，抱住了林松月。
浅浅的桂花香在空气里弥漫。
在盛夏的夜里，绘着秋日的画卷。
*
第二日下午，林松月在院子里浇花。
一个小宫女拉着阿纯跑过来，林松月记得她是和阿纯一起守夜的，问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小宫女低声说：“我刚刚在外面听见别的宫女说，陛下今天在朝堂上大发脾气，提前退朝了，现在还在寝宫里生闷气呢，御膳房去送吃的也没要。“
林松月有些惊讶，这会儿要是放在现代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生着气又饿肚子，怕是会胃疼。
她本来打算这一辈子都不主动找杨山眠，按照剧情来让他自己慢慢没了兴趣。
但是和他昨夜相处之后，林松月觉得他并不像剧本上说的那样愚昧，性格也挺可爱的，是个纯情的年轻人罢了。
林松月想了想，对阿纯说：“我屋里不是做了些糕点，你去拿上，我去看看陛下。“
她们到杨山眠的寝宫时，几个宫女太监在门外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看见林松月来，有个小太监上前去打招呼，然后大着胆子去屋里通报。
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小太监像是活了一命，笑着对林松月说：“娘娘请，陛下在里头等着。“
林松月点点头。
阿纯臂力惊人，她轻松将轮椅带人一起抬起来，放到台阶上，又抬起来跨国门槛放到屋里去。
林松月看见杨山眠正在书桌上瘫着，脸色阴沉沉的，瞧着很生气的样子。
她推着轮椅过去，将桌上的纸笔奏折都收到一边，把糕点盒子放上去，道：“宫女今日刚做的，还新鲜，陛下可以吃点垫垫肚子。“
杨山眠偏过头来看她，他的脸蛋压在桌上，占了墨水，看起来有些好笑。
林松月像照顾小孩子，她默默从怀里摸出手帕递过去：“陛下擦擦脸。“
杨山眠抓过去了，草草擦了两下，手帕也不还给林松月，而是自己揣着了。
他们坐在一起吃了糕点，让人来收拾了桌子，林松月才问道：“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让陛下如此生气。“
杨山眠一看见林松月就有一大堆话想说，扯来扯去林松月抓到了重点：“在江南江北中间修运河？“
“是，“杨山眠直到林松月爱看史书，他不知道林松月对历史到底有多了解，有些事说给一个只知梳妆打扮的庶女或许并没有什么用，但是杨山眠觉得林松月一定会明白。
他和林松月已经相处过了，外人的评价没有一条是对的，除了容貌。
杨山眠从桌上翻出地图铺开，用笔勾画了自己的要修运河的位置，解释道：“雁国国都在江南，这里的环境适合百姓居住，商业也更发达，但是北部却弱了很多，没有运河，北部的人要来江南经商很困难。
北部的百姓常常遇到旱灾，饥荒也严重，这样长期下去，雁国的内部会变得十分危险。“
林松月静静地听着。
杨山眠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变得十分认真，也十分成熟，他所有规划都与百姓的生活和安危挂钩，怎么看都不像是剧本上所说的那样。
如果每个世界的剧本都仅仅只是个基础设定，而主角中的性格并不由剧本决定，那么，林雨瑶最后号召杨远归造反的做法，大概率并不是正确的。
林松月问：“陛下的这个想法很好，但是，陛下要怎么样召集大量的人力财力，来修建大运河呢？“
杨山眠泄了气，他道：“就是这个问题，今日朕在朝堂上提出时，那宋审就拿这个问题来堵朕，说不赞成朕，一堆大臣全是乌合之众，宋审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力，还将朕说得一无是处。“
林松月觉得那个名字有些耳熟。
405提醒她：“宋审就是女主拜到的师傅，当代大文豪。”
林松月一听就明白了，林雨瑶对杨山眠上一世的不管不顾是有怨气的，重生以来一直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做什么都不对。
宋审是她的师傅，说不定某一些思维方式也是相似的，如果林雨瑶经常明里暗里说陛下的不是，宋审也会被带偏。
林松月改了主意。
她有些担心林雨瑶的选择会是个错误，要是杨远归才是不适合登基的人，按照原著的结局，这个世界的百姓可能会遭殃。
林松月道：“人力财力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想必麻烦会越来越多。”
杨山眠一听，失望道：“你也觉得朕不应该修运河吗？”
林松月却是摇摇头：“臣妾说的，是国家尚且根基不足，或是濒临灭亡的情况，而如今雁国国泰民安，没有外敌入侵，陛下想筹集人力并不是难事。“
“但是臣妾有另外的想法，”她指着地图上杨山眠圈起的其他地方，道，“这些地方有前朝留下的众多运河，若是将它们连接起来，再稍稍延长些许，所耗财力也少了许多。
除此之外，连通之后，陛下的能够更好地掌控疆域，修运河之事，并非坏事。”
林松月顿了顿，接着道：“人力之事，陛下尽管去召集，只要给足津贴和福利，合理安排工长，便无人会起怨气。但这就要求，陛下选择的处理此事的臣子，一定要是最清正廉洁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贪欲。
“至于财力，”林松月的视线落到堆起的奏折之上。
杨山眠的父皇早年是个好皇帝，但到了年迈时却糊涂了起来，大权渐渐移交到外戚手中，竟然任由皇后干政。
临死之前他突然醒悟过来，不顾皇后的威胁将她的儿子杨远归送出了京城，送到边疆去，先帝扶了年幼的杨山眠登基，昭告了天下才撒手人寰。
后来是杨山眠自己靠着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将皇权重新拿回到手里，但是上一代留下的大臣一直没换，在朝堂上老是给他添堵。
林松月脸上带起浅浅狡黠的笑意，道：“如果陛下狠心一些，不破不立，将所有贪官污吏揪出来，就地铲除了，雁国将会少了许多干吃白饭的无脑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