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山眠原本的计划只是个雏形，有了林松月的支持和建议，他也有了做下去的信心。
但是奸臣的查办很是困难，一个人倒下，他身后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可能一下子清理干净。
林松月建议他打击门阀，扶植庶族。
这个世界上的平民永远是多于贵族的，雁国的安定离不开百姓，如果能让百姓过得好，能让他们也有平等录用为官的机会，他们的会更支持杨山眠的掌权。
拿到了百姓的爱戴，比拥有一两个大文豪的支持更有利。
林松月比林雨瑶更懂这个道理。
初秋的时候杨山眠下旨废了官位世袭，许多贵族不满意，被杨山眠暴力压制之后，隐隐有叛乱的趋势。
宋审虽然不太喜欢杨山眠，但是对他的做法倒是十分赞成。
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又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官场许多清官都以他为榜样，总是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
而林雨瑶一向很听这位老师的话，知道宋审支持废世袭，也觉得这件事情对百姓来说是件好事，便同杨远归说了几句，让他带着军队主动平乱，很快就将贵族压制下来。
废世袭很快推广开来，杨山眠处理了贪官奸臣，手中实权更多，扶植了许多庶族为官。
林松月在杨山眠的书房里看每个大臣的档案。
看到宋审时，她突然笑道：“四先生，你瞧着，废世袭这件事情一过，林雨瑶就已经输了。”
405问她为什么。
她解释道：“她自命清高，书读多了，觉得自己是个性子高尚的人，认为这世道应该对百姓更好一点，她对杨山眠有偏见，但废世袭扶庶民又是她思想中界定的正确的事。
她支持了杨山眠，那么她的原则就会被打破，这个时候她一定很矛盾。
而杨山眠要修运河，这是宋审不赞成的，那么林雨瑶也会跟着不赞成，她又会觉得，是不是杨山眠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她会去找宋审抱怨，宋审会去查，总能查到是我在后面支持杨山眠这么做。
那么，她就能肯定，杨山眠还是像她上一世所认知的那样，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405不理解，他问：“可是这样的话，她之后还是要扶持杨远归登基。”
林松月笑了一下，她将档案整理好，转身推着轮椅去了内室，将放在笼屉里的糕点拿出来放好。
算算时间，杨山眠估计就要下朝回来了，这些是刚做的点心，留给他饱腹用。
她一边放着，一边道：“不，林雨瑶会输，是因为她是一个固执的人，但宋审不是。”
她有信心，可以说服宋审。
一旦宋审对杨山眠改观，那么林雨瑶只能跟着转变心态，或者与宋审对立。
无论是哪一个选择，她都是输了。
这是林松月和她之间的一场比试，只不过，只有林松月一个人心知肚明罢了。
杨山眠决定将清官投放到运河的建造上去。
宋审这才知道，小皇帝还没有打消建运河的心思。
他不建议做太多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可是杨山眠现在手里有了归属自己的官员，再也不听他的话了。
宋审觉得他无可救药，后来私下一查，才发现他这么做，是有皇后在后头支持着。
宋审知道林松月的名号，林家的庶女，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和她嫡姐林雨瑶不同，她平日里以赏花玩乐为主，不懂琴棋书画，也不学诗书。
这样的人在宋审看来，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罢了。
他想，杨山眠年纪不大，能下定决心废世袭，说明还算是可以稍稍扶持一下的，不过是被女色给迷了眼罢了。
又过了两月，杨山眠办了国宴。
林父入宫赴宴，带了林雨瑶。
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嫡女文采斐然，名气正盛，庶女入宫为后，都是他骄傲的资本。
就是可惜，自从庶女在江湖玩废了腿，脾气越发骄纵起来，两个女儿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
也不知道她那个性子皇帝能不能忍受。
林雨瑶拜了宋审为师，一入宫便有许多人慕名上前交涉，她看起来十分和善，总是笑意盈盈的，出口成章，容貌也极美，倒是让一些年轻的官员和家族公子瞧得脸红。
杨远归看着眼红，又气恼，他强硬地堵在林雨瑶面前道：“林小姐已有婚配，再缠着她不是君子所为。”
林雨瑶一听却皱眉：“杨远归你胡说什么？”
杨远归气势弱下来，拉着林雨瑶往座位上走，边走边撒娇道：“别生气嘛瑶瑶，我就是吃醋了。他们老围着你，你都不理我了。”
“杨远归别闹了。”林雨瑶看起来有些无奈，她身旁这个男人虽是皇子，但行为做事就是个小无赖，还成天粘着她，说要娶她为妻。
两个人在角落里腻歪，都没注意林松月来了。
她是现代人思维，不喜欢让太监这里通报那里通报，觉得麻烦，杨山眠也不喜欢，两个人在宫里相处自然得多，像是朋友，而不是帝后。
阿纯推着她的轮椅进来，有人没见过她，但是一见是个腿有残疾的，容貌惊艳，神色却冷清得像是天上月，就知道，这便是当今皇后林松月了。
交谈的臣子闭了嘴，给她请安。
林雨瑶也跟着跪下去。
杨远归不想她跪，但这是规矩，只能由着去了。
他往前走，两步跑到林松月面前，对她拱了拱手喊：“皇嫂。“
一抬头，杨远归的却撞进了林松月那双寒凉的眼眸中。
他从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
杨远归脸渐渐红了，他在关外听说过林松月的容貌绝世，号称是京城第一美人，但是却没太当回事，他从小就在关外长大，见过许多塞外美人，也认识过江湖的侠女，后来遇到了让他心动的林雨瑶，知道林松月是她的庶妹，只以为他们长相应该差不多，只不过是林雨瑶文采超尘，让人忽视了容貌而已。
但是没想到，林松月会美成这样。
她那副姿态，说是落入凡尘的神明都不为过。
杨远归看呆了，林雨瑶远远地看着，也皱了皱眉，不知道杨远归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生气。
林松月看了他两眼，声音放冷：“大皇子，你失礼了。”
说完便让阿纯推她接着往前走。
皇后的座位在皇帝下首，有一段台阶要上，杨远归回过神来就追过去道：“皇嫂抱歉，我来帮你吧。”
“不需要。”林松月摆摆手，阿纯手下用力将林松月的轮椅抬起来，当着众人的面稳稳走上去，将轮椅放好了。
杨远归有些惊叹：“这位姑娘巨力啊。”
林松月瞟了他一眼，她好像又遇到一个脑子不太行的男主了。
她端坐好，扬声道：“陛下正在处理朝纲，结束后便来，诸位可以先行活动，无需在意本宫。”
大殿内又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热闹起来。
405向林松月介绍：“放你面前这个酒，应该是青梅煮的。”
她闻言便端起来摇了摇，问：“桂花可以酿酒吗？”
“不清楚，我可以去查一查。”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道：“可以，听说口味酸甜，很好喝。”
林松月笑了一下，记在了心里。
等她院里那棵桂花树开花，她就摘一些来试试。
又过了半个时辰，杨山眠到了，他简单说了两句便开始了宴会。
杨山眠不喜欢看舞女跳舞，选了乐师奏乐，自己坐在上面和林松月说悄悄话：“我即位的时候，在我母妃住的院子里翻出了这坛梅子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埋的。”
林松月浅尝辄止，酒液入口顺滑，酸酸甜甜的，如果加冰块应该会更好喝。
可惜古代人不加冰块喝饮料。
她注意到杨山眠那个期待的小眼神，嘴角勾了勾：“嗯，很不错。”
杨山眠得意地笑了，小虎牙露在外面，看着很可爱。
林松月看了几眼，突然在想405的样子。
她从来只能感受到405的身体，但是却看不见，就像是书里说的鬼魂一样。
405的声音越来越像真人了，带着属于男性的低沉和温柔，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宴会上一片安静，只有些许窃窃私语。
她满脸懵，问405：“他们怎么都看着我？”
405给她解释：“刚刚林雨瑶被人推出去作诗，大家都鼓掌，就你在发呆，然后宋审不满意了，让你也来做一个。”
林松月嗤笑了一下，她将手里拿着的酒一饮而尽，眼眸半阖，看起来有些慵懒，亦有些目中无人般的高高在上，她笑道：“本宫不善文章，宋大人让本宫作诗，岂不是在难为本宫。”
顿了顿她道：“不如这样，本宫作画一幅，用来代替诗作可好？”
底下一片安静，林松月笑了：“无人说话本宫就当是应了。”
她唤来纸笔平铺于桌上，认认真真地画起来。
上个世界的原主学的美术，她看了许多与艺术相关的杂志和书籍，倒还是学了点东西。
她先草草起笔，勾出一道弯曲的江，江北岸群山四立，翻过山头只见枯草满地，坟茔四立，大片的田地干裂，隐约可见几粒人影，他们聚集在一起，身体堆叠，不知道是死是活。
而江南岸满是水榭楼台，城镇里车水马龙，城外水田丰收，人们欢声笑语。
林松月借鉴了西方油画常用的明暗对比，一山之隔，一边昏暗如同地狱，一边光鲜恍若天堂。
她放了笔，杨山眠身边的太监上前去，将画拿到他面前先行过目。
杨山眠一眼便知林松月画的是什么，他有些惊艳，向着太监点了点头，那太监便拿起画卷向着下面走去，交给大臣们传看。
有共情力强一些的，见过之后便开始叹息：“这江北之处，确实太过于贫苦，再加上灾害不断，难民越来越多了。”
宋审将画拿在手里，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先是想，江北没有足够的水源，那里的百姓是不是都像这画上一样，已经没了活路。
后来又想，林松月的画功却是深厚，寥寥几笔，竟将画面画的如此浅显易懂，而且这上色的方式还是头一次见，看来是在画术上独有一番自己的见地。
林松月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的嗓音有些冷，不像林雨瑶那样亲和，反而像是冬日里融化的冰水一般，清清冽冽的，带着锋利的寒霜，她道：“本宫这画的意思，想必大人们都明白，不需要本宫再多解释。
江南的生活太富足了，诸位也活得轻松自在，怕是早就忘了，江北之地也是属于我们雁国的。”
她手上沾了墨汁，从阿纯那里拿了手绢，一边擦拭一边冷声道：“陛下欲修运河，是不忍心见江北臣民如此贫苦地生活，开通运河，将江南的技术和经济带过去，分明不会对诸位的利益造成影响，为何还要拼死阻拦？”
林松月这句话带了些阴谋论在其中，心中有异心的自然会心虚，没有异心的人也会反思，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她喊道：“宋大人。”
宋审抬头看她，只见上首的皇后面无表情，绝美的容颜没有让她看起来艳俗，反而显得冷清如雪，不染尘埃。
他听见林松月说：“本宫知道您对本宫有偏见，但本宫到底是什么样子外人又怎么知晓，运河一事是本宫支持陛下做的，废除世袭也是本宫建议的，而你们和你们的谋士，却只知道否定他。
你们不是自诩为百姓谋求利益，却连江南江北都无法一视同仁，这让人如何相信你们的话，让人如何相信你们对陛下的忠心？”
宋审倒是没想过，林松月会建议杨山眠废除世袭，他愣了一下，反驳道：“修运河却是能缓解北部的贫瘠，但如此大的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百姓恐怕会不满意。”
林松月嗤笑了一声：“宋大人，您是不是糊涂了，陛下查办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国家库存充足，皇室和官府都节省一些，拿出一部分来雇佣民工，来补贴民工，他们为何会不满意？
平民可以和贵族公平竞争，靠自己的本事入朝为官，这些都是陛下带给他们的，他们为何不满意？”
宋审怔了怔，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年纪大了，思维固定了，看问题也看不明白。分明是很好解决的事，却一直往复杂了去想。
他突然发现，林松月虽是女子，可对国事的敏感度却不让须眉，从一开始提出废除贵族世袭，扶植庶民为官，到让杨远归主动带兵镇压还未起来的叛乱，以理所当然地查办贪官，大范围招揽平民出身的贤者，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拿到足够的财力和民心，去修建运河。
建起运河之后，江北的百姓有了活路，民心自然也就向着皇帝了，他对江北的掌控力也将会增大。
这一切，只不过是林松月早早算计好的罢了。
当真是有些人和事，道听途说来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有自己去接触了解，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他已到了不惑之年，倒是在林松月这里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