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山眠早上起来上朝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坐在床边看着屏风下头睡在小榻上的林松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揉了揉眼，再仔细一看，确实是林松月没错。
醉酒之后的记忆还在，杨山眠知道昨夜林松月过来照顾他，没想到也在这里休息，并没有回去。
他心里慢慢温暖起来，像是灌入了温热的蜂蜜水。
林松月对所有的人都好像不太在意，她不喜欢出门，不喜欢社交，只喜欢看书或者到院子里种花。
她就像是单纯地在活着。
可是她会为自己的政事出谋划策，也会在自己醉酒之后深夜赶来。
那是不是说明，在林松月的心里，自己是有所不同的。
杨山眠叫了太监，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没有吵醒林松月，悄悄出了门去上朝了。
他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天才亮起来。
林松月在405身边睡得安稳，一夜无梦，天色一亮就醒了，让阿纯带自己回寝宫。
她在树底下埋了一坛酒，手上沾了些泥。
林松月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在，她自己挪着轮椅去到石桌旁边拿手绢。
手绢是新的，她以前没见过。
林松月一边擦手一边想，好像上次给杨山眠擦脸的手绢，他还没有还给自己。
不过算了，一块手帕也不值钱，估计杨山眠早就忘了，怕是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林松月闭着眼睛晒着太阳，临到午膳时阿纯来喊她，推着她去了屋里。
杨山眠下了早朝，来寝宫找林松月。
他手里攥着一支发钗，身后太监还端着餐盒，不知道带了什么吃的。
杨山眠一进屋就让太监把东西拿出来，林松月抬眸一看，见是一碗面，还有些懵。
杨山眠解释道：“朕问过你爹，今天是皇后的生辰，这是朕专门让人给你做的长寿面！”
林松月见他一脸求夸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多谢陛下。”
她没去注意原主的信息，都不知道今日是原主的生日，小皇帝还算是用心。
林松月招呼杨山眠一起吃饭，又一个抬眸却见杨山眠没动作，扭扭捏捏地不知道在干嘛。
林松月喊他：“陛下？”
“那个，”杨山眠抓了抓头发，一只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银钗，上面攀着一株盛开的玫瑰。
林松月想起了上个世界男主最后想要送她的那枚戒指。
她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杨山眠没注意，他现在紧张到了极点，手指颤抖，心跳加快，连耳垂都红得发烫。
身为一国之君，却在喜欢的人面前胆怯又羞涩。
那张阳光又少年的脸庞上带着纯粹的欢喜与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没有什么底气，紧张到连“朕”都忘记用了：“这是西域进贡的，我想着你会喜欢，送你做生辰礼。
我听人们说，结发为夫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算和你做一对恩爱的夫妻，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每天都看见你，每天都和你说话，也想你能理我，能陪着我，和我一起将江山治理好，我……”
“陛下，”林松月打断了他，她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厌恶，只是冷静地，告诉他，“皇室里，是没有夫妻一说的。”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皇家人生来多情，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人能一直在一起。
就算杨山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不是主角，他逃不开臣子和世俗的要求，他没得选。
总有一天他要接受臣子们强加给他的众多妃子，为了皇室血脉能够传续，为了江山基业不会拱手让人。
杨山眠怔怔地望着她，他脸上的羞怯褪去了，血色全无，唇瓣微微发颤。
他似乎还想要解释：“可是，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做一世夫妻的……”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再也听不清了。
杨山眠望着林松月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明白过来什么：“所以，你是不愿意的，是吗？”
“自林家将你送入皇宫起，你便是不愿意的是吗？”
“……”
他狼狈地笑了一下，强撑的笑意看起来勉强极了，他茫然无措地撤开视线，似乎不知道该看哪里：“林松月，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林松月还是没说话。
杨山眠又笑了，只是看起来像是在哭，他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我知道，我去查过了，你喜欢过那个江湖人，他骗了你，他害你中了毒，害你无法再行走，可是你还是喜欢他，喜欢桂花树，喜欢看史书。”
林松月一怔，她开始听不懂杨山眠在说什么，杨山眠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絮絮叨叨地在说话。
林松月没再搭理杨山眠，她喊405：“快帮我去查一查原主以前的事情。”
“我已经查到了。”405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他也不知道，原来原主的历史故事那么丰富多彩。
原主十四岁的时候被林雨瑶哄去了江湖，遇到一个帮派的少主在外面游学。
她那时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少主，跟着他逛了大江南北，听他说了许多史书兵法。
原主什么都没听懂，但是她喜欢少主，想离他更近一些，便开始学着看史书，但是后来，那个少主收了林雨瑶的好处，给原主下了毒，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了。
林松月没在原主记忆里找到这些故事，她没失忆，那就是已经不在意了。
没想到在这里被杨山眠误会了。
林松月哭笑不得，但也没解释，就打算让他这么误会下去。
她确实没喜欢过杨山眠，不过是他的性格太像一个已经被自己忘记了的人，与他相处，会让自己心里有些难言的安慰。
她没有喜欢过人，也不会去轻易喜欢一个人。
就像是许过的一个诺言。
杨山眠午膳没吃多少就跑了，林松月叹口气，她让阿纯去给杨山眠送吃的，自己又坐在屋里看书。
杨山眠伤不伤心，终归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405在她身边打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反派那么伤心。”
林松月笑道：“他算什么反派，大女主文里，他最多就是一个炮灰。”
她和405闲聊了一会儿，阿纯回来了，还带来了许多礼物。
林松月好奇道：“这是哪来的？”
“是林家大小姐送来的，说是给娘娘的生辰礼。”
林雨瑶？
林松月拆了礼物，里面放着几瓶药丸，还放了书籍和首饰。
倒是很像她的风格。
林松月把药瓶丢给阿纯，让她拿去太医院查一查成分，但是被405拦住了，他问：“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啊？”她一脸懵，回过神来便笑道，“你和npc抢什么工作啊，你没看他们一天闲得慌吗？”
405又不说话了，在林松月身边飘着。
林松月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鬼，虽然看不见，但是奇怪地能够感知到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甚至是什么表情。
刚开始认识405的时候，林松月觉得他严肃又死板，后来变得越来越生动了，甚至还有些倔强。
她好笑道：“行啦，怎么还生气呢，我不要你查，你陪我说话，让他们去不就行了。”
她感觉到405的情绪又变得开心起来。
看起来杨山眠和405之间，她还是更喜欢405多一点。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松月没去仔细探究，她翻看了林雨瑶送她的书，都是史书兵法，内容详细，俱是好书。
前日夜里和她说的话，看起来还是有了些作用。
她并不担心林雨瑶会在药丸里下毒，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去查验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药物没有毒性，但可以缓解霜毒。
看起来女主并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
林松月服用了几天药物，她的腿一入秋就会隐隐作痛，吃了药以后果然缓解了不少。
林松月猜测，也许林雨瑶现在，还和江湖有着联系。
她从重生起就做足了复仇的准备。
但是现在她多半已经开始动摇了，只要让她相信，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她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杨山眠也就不用死。
天气越来越冷了，院里的桂花在某一天夜里悄然绽放，浓郁的香气在寝宫里逸散。
林松月和405一起摘了许多桂花，两个人在院子里一起动手酿酒，她的脸上难得有些惬意的笑容，眉眼弯弯，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杨山眠有许久没有来找过林松月，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只是每次下了朝都跑过来偷偷看她，给自己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他看着林松月放松的神态，那是他从来没有在林松月脸上看到过的，隔得有些远，他总觉得奇怪。
林松月好像在跟什么人交谈一般，也是因为那个人而笑，但是她身边又确确实实没有人。
杨山眠觉得自己魔怔了。
但是再看一眼林松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寝宫，批奏折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林松月唯一一次在他寝宫入睡时，她好像只睡在小榻的一边，另一边空着，像是还躺着另一个人。
她放在外面的手也是蜷缩着，呈半握状，现在想想，就像是拉着谁的手一般。
杨山眠打了个冷颤，越想越害怕。
林松月不会是撞鬼了吧？
他去查过江湖的事情，那个骗了林松月的男人还没死，这个鬼又是从哪里来的？
杨山眠想不通，又担心林松月，又不敢去见她，左思右想想出个计划。
他让太监去外面找了个大师买了符纸和护身符，悄悄地挂在林松月寝宫周围。
又过了几天再去看，林松月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半点变化。
杨山眠以为自己猜错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杨远归入宫来看他时，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一问才知道，林松月不喜欢他。
杨远归又想起林松月那同神仙般的容貌和姿态。
他有许多日没再追着林雨瑶跑，见过最好的，稍微次一些的都看不下去了，杨远归成天想着林松月，只可惜她已经是皇后了，按理说不可以再肖想。八壹中文網
杨远归却有些不甘心。
他没表露出来，只是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说要和杨山眠不醉不归。
杨山眠想着政事还没做完，只浅喝了几杯。
杨远归后来常常入宫安慰杨山眠，林松月听到这个消息，她先是想，是不是林雨瑶让他进宫来监视陛下的。
直到有一天林雨瑶入宫来看她，和杨远归在宫里相遇时，两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样子。
林松月皱了皱眉，笑道：“真是巧，我还以为你们是约好的。”
林雨瑶摇头，自从杨远归来找自己的次数少了之后，她对他浅淡的好感也消失了，对杨远归在哪里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搭理他。
林雨瑶推着林松月的轮椅往御花园走，直到远离了杨远归才道：“我若是只到他来，我便不来了。”
林松月问：“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就是不再感兴趣了，看见他反而觉得厌烦。”
林松月表示理解，她这种情况要是放在现代，有一种专门的词汇表示，叫做下头。
她想，杨远归什么时候和杨山眠关系那么好了，成天来宫里找他喝酒。
杨远归当真没有野心吗？
他当真只是单纯来和杨山眠喝酒的吗？
林松月心道不对，对林雨瑶道：“姐，我们去找陛下。”
“怎么了？”
“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们赶到杨山眠寝宫时，杨远归已经走了，桌上杯盏撤尽。
林松月忙抓住一个太监问：“陛下他们刚刚用过的酒杯可还在？”
小太监茫然地抓脑袋：“大皇子走之前，已经让人收拾了，想必已经清洗完毕了吧。”
林松月和林雨瑶对视一眼，只觉得糟糕。
杨远归这么忙着消除蛛丝马迹，只怕是有什么诡计。
杨山眠没喝太多，他听到动静便出了门，见是林松月，有些欣喜，亦有些惶恐。
可听了林松月的来意，又突然冷静下来，唤来了御医。
林松月闭着眼想，杨远归敢这般动作，想必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林松月大概知道世界的尿性，杨远归是男主，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起兵造反对他来说估计易如反掌。
这个世界背景是大女主文学，但是身处古代，女性的权益和力量太小，要真的起了干戈，女主抵抗不了带兵而来的男主。
御医很快查出来，杨山眠中了毒，不过量少，还不算危险。
但是要想清除却很是困难。
林松月有了计较，她要带着杨山眠先走。
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否则，他就要走上原剧情中的既定结局，被人从皇位上赶下来，狼狈地离开京城，去向关外，最后客死他乡。
她不爱他，可是她不能接受杨山眠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