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绿灯正闪烁着最后五个数。
林松月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的对面，看着人来人往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一群白鸽在人行横道上蹦蹦跳跳，看到有人走近时便扑扇着翅膀飞走。
林松月在乱糟糟的环境里，突然看见对面路口站着一个男生。
人潮遮挡了男生的身躯和面容，林松月却觉得他熟悉极了。
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来。
她拨开人群往马路对面跑。
绿灯闪到了黄色，最终换成了红灯。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对她说：“来不及了。”
公交车从她眼前开过，再去看对面，已经没有那个男生的身影。
林松月心里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空荡荡起来，像是丢掉了心脏。
她失落地站在路口，周围的人群渐渐地看不清脸，远处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林松月回头看那个抓着自己手腕的人。
却在回头那一瞬间，梦境支离破碎地散去了。
她从梦中醒来，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一句“来不及了”。
林松月慢慢坐起身，她扶着额头，太阳穴疼的直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阿纯突然推门而入。
她一向谦卑的脸上满是惊慌，匆匆从门口跑进来，喊道：“娘娘，宫变了。”
林松月脑袋里一阵轰鸣，她反问道：“宫变？”
是杨远归动手了吗？
林松月一个激灵，她被阿纯扶到轮椅上，忙着往外走，阿纯在后头推着轮椅，给她解释道：“大皇子发动政变，带兵围了皇宫。”
“陛下在哪里？”
“陛下带着羽林卫去迎战了。”
林松月一把摁住了转动的轮子，急道：“他去迎战？他疯了吗，快带我去找他！”
阿纯满脸不赞同：“娘娘，陛下吩咐过，要让您安全撤离皇宫。”
她话音未落，便见林松月忽然站起来，一掌敲在她的后颈处。
林松月这一掌用了很大的力气，又是突然出手，阿纯反应不及，只觉得后颈一阵钝痛，瞬间没了意识。
林松月的腿其实并不是完全不能动，只不过站起来行走会有剧痛，所以只能靠轮椅代步。
她歪了歪身体，用手撑住了轮椅，勉强稳住身形。
膝盖以下撕心裂肺的痛苦被她强行忽略过去，林松月两手托着阿纯腋下，将人拖到花园的假山里，用花花草草遮挡住，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宫门跑。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上一般。
林松月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唇上血色全无，冷汗挂在额头上。
临近宫门时，她听到了外面的打杀声，火光映天，林松月扶着宫墙喘息。
她勉力抬起脚继续走，可双腿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林松月咬了咬牙，这时，一双手搀住了她的手臂，桂花香在身旁弥漫，给了她些许安慰。
405扶着她出了宫门，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林松月下意识往旁边躲开，一支箭擦过她的发梢插在地上，箭尾微微发颤。
一缕断发在空中飘落，落到地上，和尘土混杂在一起。
林松月抬头一看，两军对垒，对向的杨远归坐得极高，手上拿着弓，那支箭就是他射的，似乎是想赶自己走。
杨山眠注意到杨远归的动作，回头见林松月站在宫门前，顿时一惊。
他在羽林卫的庇护下来到林松月身边，扯着她躲到宫墙里去。
杨山眠自顾不暇，林松月现在来就是来给他添乱的，他骂道：“你他妈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人带你先走吗？”
“杨山眠！”林松月声音比他还大，“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想死在这里吗？
你是皇帝，不是将军，死一个太监，死一个宫女还是死一个皇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哪里不重要？”杨山眠眼底满是血丝，他受了点伤，伤口在肩上，被利器刺穿了些许，创面不大也不算深，只是还在出着血。
他抓着头发，看起来有些抓狂：“哪里不重要啊林松月！我喜欢你啊！我想像个男人一样保护你，我不想成天被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我不仅是皇帝，我更是你的丈夫！”
林松月怔了一怔，她不想在这里和杨山眠讨论爱情，她抓了杨山眠的衣领将人拉近。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着，林松月压低了声音，死死地盯着杨山眠的眼睛：“你听好了杨山眠，你要是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就现在和我走，别再想着打败杨远归，你斗不过他。”
杨山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斗不过杨远归，他两手抓着林松月的肩，五指抓得很紧，紧到林松月觉得有些疼，他嘶吼道：“我为什么会斗不过他！林松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凭什么斗不过他！”
林松月心里彻底乱了，她说不出理由，可这是既定的结局。
就凭杨远归是男主，而你是反派，所以永远都比不过。
这个世界是因林雨瑶和杨远归而存在的，而不是因为杨山眠。
所以除了主角之外，没有人再会拥有金身不败的金手指，只能慢慢等死。
杨山眠突然愣住了，他两手慢慢放松，神智也清醒过来，看着林松月的面容怔怔地发愣。
林松月哭了。
她没有大呼小叫，只是眼中不断有晶莹泪珠滑落，一颗接着一颗，向来冷漠的眼眸里满是悲伤。
杨山眠心头一慌，他将林松月拥在怀里：“松月，别哭，我和你走便是了。”
林松月默默地流着泪。
一只透明而温暖的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405叹息着，他说：“松月，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而难过。”
“你的世界在无数虚幻之外的真实里，那里才是你值得悲欢喜怒的地方。”
*
越往北走，天便越来越冷。
杨山眠之前开的运河起了作用，他和林松月坐了船，穿过了江北。
江北四面被山阻拦，再翻过山脉便是北疆部落的领地。
那里山顶四季雪不化，比江南的冬日还要冷。
林松月那日用腿太多，反噬的疼痛几日消不了，杨山眠任劳任怨地背着她往江北边界的山脉走。
林松月摸到他肩头有些湿润，她趴在杨山眠背上扒开他的领子一看，之前包好的绷带上渗着血色。
多半是伤口又裂开了。
林松月拍他背，让他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处理伤口。
杨山眠照做。
他褪了半边衣衫，露出一个洁白的肩头，和半遮半掩的肌肉。
绷带一撤，伤口便暴露在空气里。
林松月瞧见那道分明不是很大的伤口，丝毫没有要好的痕迹，反而有溃烂的迹象，血色深而浓。
林松月忙扒着杨山眠的脸仔细瞧，因为天气太冷，她和杨山眠的脸色都不太好，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林松月恨自己不懂医术。
她还记得杨山眠之前被杨远归下过毒，虽然毒性不重，但一直在身体里，也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危害。
杨山眠没太当回事，他重新包了伤口，往地上一蹲，示意林松月趴上来，道：“没事了，我们先赶路吧。”
“去哪里呢？”
“北疆吧，”杨山眠笑了笑，小虎牙露在外面，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能劝他们帮我夺权就太好了，不能的话就在那边生活也行。
当了好多年皇帝，还不知道平民的生活怎么样呢。”
林松月笑他：“怕你不习惯。”
杨山眠颠一颠她，摇头晃脑道：“你要是习惯，那我也习惯。”
“那你肯定没我适应性强。”
“这可说不定。”
杨山眠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似乎并不因皇位的丢失而愁苦或不甘。
远处青山便在眼前。
林松月脸靠着杨山眠的后颈，感受着不同于405的体温和味道，她忽然看见天上有什么东西在飘，伸出了手，在空中轻轻接住了。
下雪了。
那片小小的雪花落在指尖上，很快化成了水。
又是一片雪花落下，遮住了那一小滩水，落在衣袖上，落到发梢间。
有人握住了林松月伸在半空中的手，将她手指上的水渍擦去，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们找了个破庙暂时休息一晚。
冷风在屋外呼啸，林松月有些冷，杨山眠坐在靠近门的地方，挡住了部分冷风，405则从后面拥抱着她。
他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给林松月，让林松月没那么冷了。
林松月拢了拢衣领，问：“405，你冷吗？”
“我不冷，我是数据，不会冷。”
林松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会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405没明白林松月的意思，“你在开玩笑吗？我是数据构成的，这是可以看到的。”
虽然现在他的数据有一大半已经被那种奇怪的“果冻”替换了。
林松月也没再搭理他，她从包袱里拿干粮。
这是她在船上的时候问船主要的葱油饼，冷了以后有些硬，但是还挺有嚼劲儿的。
林松月掰了一半递给杨山眠，对方没有动作。
抬眸时却看见杨山眠脸色苍白的可怕，双眼紧闭，嘴唇发乌。
林松月能够确定这不是受冻的症状，而是中毒。
她心头一咯噔，一把抓住了杨山眠的肩膀，三两下拨开衣襟一看，伤口溃烂，流着脓血，血液呈现不正常的黑色。
怕是伤他的武器上有什么毒，两种毒都不是剧毒，但中和在一起却是致命。
先前没有发作，应该是剂量太小，加上天冷，血液循环不通畅。
林松月有些慌乱，她又想起了杨山眠在原著里的结局。
被赶出京城，最后客死他乡。
原来是中毒而死的吗？
林松月神情恍惚起来，她忽然站起身，脱了外袍披在杨山眠身上，然后用力将杨山眠背起来。
405不赞成道：“你的腿不能这样。”
“没事的，”林松月忍着疼痛往外走，她要赶紧去到有人的地方，只要有简单的草药，就能多拖一会儿。
“还有你在呢。”林松月勉力笑了一下，“有你在，我可以放心去做任何事情。”
405不说话了。
她感到自己的唇上轻轻落了什么温软的东西，转瞬即逝。
林松月笑了，她背着昏迷的杨山眠，拖着一双沉重又疼痛难耐的腿，继续向着北部走去。
上了山之后，风雪越来越大。
林松月全靠着405给她的暖意和安慰，一直往前走着。
她远远看见前方有了人烟。
林松月心中一喜。
她又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背上的杨山眠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气音，听起来很是费劲：“松月……你把我放下吧。”
林松月没说话，她固执地将杨山眠往背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
杨山眠有些无奈：“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放下我吧，不用再管我了。”
林松月刚想骂他，脚下却一滑，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里，杨山眠还因为惯性多滚了几圈。
两腿疼的越发厉害，林松月再也站不起来。
杨山眠躺在雪地上傻笑，笑着笑着又咳起嗽来，黑浓的血从唇角溢出来，顺着脸颊滑下去，染红了大片的白雪。
他偏头看着林松月，笑道：“好可惜，我还说，要学着怎么和你做一对夫妻呢。
我都想好了，在北疆，我们可以一起骑马，一起耕作，每天都很快乐地生活。
可惜来不及了。”
林松月怔怔地打断他：“别说来不及。”
为什么你们都爱说来不及。
是不是有些东西都是注定的，所以才会来不及。
她没看杨山眠，而是看着惨白的天空，有雪花落下来，落到唇上，也落到眼里。
杨山眠笑咳了一声，他声音低下去，快要听不清了：“松月，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很幸福。”
他看到林松月脸上沾了一缕头发，于是伸出手去，想帮她拨开。
会幸福的吧。
会的吧。
无论是哪一世，只要幸福过，他的愿望也算实现。
只是可惜，不是自己给的罢了。
杨山眠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
你没有喜欢过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也告诉了你。
以后你可能会忘记。
但是我了无遗憾。
伸出去的手终在半空中落下，砸落在雪地里，没了声息。
林松月静静地看着天空。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