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林雨瑶又来了。
她还带了一个人过来，对方戴着斗笠面纱，林松月远远瞧着有些眼熟，但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人走近了，摘了斗笠喊她“二小姐”，林松月一怔：“阿纯。”
那日阿纯阻拦她，被她打晕藏在假山里，之后居然把人忘记了。
林松月难得有些愧疚，问：“你那日怎么逃走的？”
“是大小姐。”
阿纯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林雨瑶道：“杨远归到处找你和杨山眠的下落，以前跟着你们的太监宫女都杀了个干净，只剩下阿纯了，我把她藏在自己身边，杨远归觉得我们关系不好，对我没有怀疑，也不来见我，所以没有发现阿纯。”
林松月点了点头：“你还是要小心杨远归，他不是一个彻底的傻子。”
毕竟是男主，智商也不能太过于低。
林雨瑶觉得她这样嘲讽的方式很特别，忍不住笑了。
林松月将她留在楼下和那些江湖商讨，她没学过造反，只懂管理，这种专业的知识还是交给林雨瑶比较好，毕竟重生文的女主学识要渊博的多，也有能力。
林松月在楼下接了杯热茶，一边端着一边往楼上走。
她的目的快要达到了，这两天心情比较放松，她问405：“这个世界的脱离契机是什么来着？”
405跟着她混日子，也忘了，临时去翻剧本。
“原著没仔细说，只说步了女主上一世的后尘。”
林松月喝了口茶，好奇道：“我记得女主上一世是坠井，我也要去跳井吗？”
“也许是的？”
405有点不太满意，嘀咕道:“溺亡很难受的。”
林松月笑了：“就一下子嘛，掉下去的一瞬间就脱离。”
405觉得有道理，他问：“你什么时候去呢？”
“先等林雨瑶把杨远归弄死再说吧。”
“一定得弄死吗？”
林松月转着茶杯，淡淡道：“杨山眠死了啊。”
405不说话了。
林松月的性格越来越明显了，典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在里面。
405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根据数据显示，人类社会中，大部分圆滑的人走得更为长远，但是林松月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她有时候很较真，也很有想法，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
405悄悄叹了口气，他翻着剧本深思，下意识去看了皇宫里的状况。
林松月正把玩着手里那只精致的茶杯。
这是凌修最喜欢的杯子，因为做工精细，价格很昂贵，所以当珍藏品收着不敢用。
林松月才不在意这些，东西买来就要用，不用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别买，也不管凌修急的上蹿下跳，成天拿着喝水喝茶。
405突然道：“坏了，杨远归发现林雨瑶不在宫里了。”
林松月一愣，手指松了松，那杯子磕到桌上，掉了一个角，她没来得及管这些，忙问道：“怎么回事？”
“他娶的那个什么公主，闲着无聊在宫里乱逛，去了林雨瑶的寝宫，发现里面无人，便告诉了杨远归，杨远归已经抓了宫女太监在问了。”
林松月一下子站起来，在屋里翻找起来。
405问：“你在找什么？”
“找一个趁手的钝器。”
“啊？”
林松月把撑窗户的木棍拿了下来，木棍有些重，她身体体弱，拿着有些费劲。
405忙帮她托着棍子底，跟着她一起下到楼下去。
林松月走到林雨瑶背后，让405松了手。
林雨瑶听见脚步声，脚步虚浮无力，一听就知道是林松月，她没有警惕，还在跟着江湖人商讨，只是微微回了头去看林松月。
与此同时，林松月用尽力气将木棍举起来，砸到了林雨瑶的脑袋上。
同桌的人和凌修都吓了一跳。
林雨瑶带着满脸震惊和不解倒了下去，趴倒在桌上，杯盏丁零当啷地响。
林松月气喘吁吁地丢了棍子，歪倒了一下，用手撑住了桌角，问405：“女主不会被打死吧？”
“不会，”405一点也不担心，“就你那点力气，最多够她昏个半个时辰。”
林松月放下心来，凌修指着桌上的林雨瑶问：“你干嘛把她打晕？”
林松月没理他，她扒着林雨瑶的衣服和头上的发髻，仔细看了看对方的头发是怎么盘的，然后拆了自己的头发。
三千青丝铺洒下来，凌修看得有些呆，等回过神来时，林松月已经挽着长发在模仿林雨瑶的发型了。
凌修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去拉林松月的胳膊，被林松月挣开了，凌修骂道：“你做什么！你要装成林雨瑶的样子入宫吗？”
入宫干什么？
刺杀杨远归？
窃取机密？
投毒？
凌修越想越离谱，杨远归是昏君，又不是傻子，这不是去找死吗？
林松月两下将头发盘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凌修根本不信，“你不是相信林雨瑶吗，有什么事情你让她回去做不就好了。”
相信林雨瑶那是因为她是女主，有能力造反，不是相信她现在可以回去送死。
林松月根本和他说不通，她不能告诉凌修实情，没人能在宫外预知到宫里发生的事情，这不符合常理，她要是说了，凌修一定会追问。
她扎好头发，将林雨瑶的外袍脱了下来，几个人顿时背过身去不敢回头，林松月飞快地换好衣服，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你看好林雨瑶，她不需要再回宫了。你告诉她，让她以我的身份行动，不要犹豫，相信她自己的能力。”
凌修又来抓她的手，这次林松月没有甩开，她转过身来看着凌修，眼里依旧冷漠如常，像是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凌修怔了怔，手却握紧了，紧得有些发疼。
林松月拽了拽，没拽动：“你别拉着我，有些事情我和你说不清，你别再纠缠我了，也别再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凌修没松手，他喃喃道：“可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林松月笑了一下，倒是不像平日那样刻薄了，笑容里有了些暖意，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送死，不是去帮忙的？”
凌修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心慌，潜意识里想，不能让林松月离开这里。
这座酒馆像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只要林松月在这里一日，就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就像是被强困住的皎洁月光，一旦她迈出去了，就要回到天际之外的明月上去，与尘世便再无关系。
凌修的语气变得卑微又惶恐起来，他说：“别走，松月，你留下来，哪怕再厌烦我，再不想见我，也留下来，行吗？”
林松月安安静静地看他，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话，有以前的事情，也有以后的事情，林松月听进去了，但是没说任何话。
另一只手覆住了他的手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扒开了。
林松月戴上林雨瑶的斗笠和面纱，衣摆翩翩，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去。
只余了一阵清风，转瞬即逝。
凌修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一块沉重的东西忽然瓦解碎裂了，变得空洞起来，泛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和失落。
很多年以前，初生的月光曾在他的身旁依恋徘徊，他亲手将月光彻底从天上拉入人间，而今这片月光，又要回到虚无缥缈的仙境去了吗？
*
林松月跟着405的指引慢慢往宫里走，她躲过了侍卫和军队，从林雨瑶出去的暗道回到宫里。
她的暗道开了许久，从床榻之下一直通往宫外。
林松月悄悄从榻下爬出来，将暗道口堵住并遮挡好，安静地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杨远归在外面严刑逼供那些无辜的太监和宫女，林雨瑶行动极其谨慎，并没有让他们发现，他们死也说不出来林雨瑶到底去了哪。
杨远归打死了几个人，院子里血流了满地，满是血腥气，他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支着脑袋想，杨山眠和林松月的下落到现在都没找到，他晚上睡不安稳，生怕他会卷土重来，将皇位夺回去。
林雨瑶他以前查过，林松月那双腿就是她害的，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应该不是有她在中间出手相助。
但是现在人不见了，还是偷偷出宫，他这个人越发多疑起来，越想林雨瑶平时的行为，就越觉得她可疑。
杨远归摸了摸下巴，他是习武之人，院子里一安静下来，便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很小，但是足够他听到了。
杨远归冷笑一声，站起来往屋里走去。
天色将晚，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杨远归透过屏风看见对面的床榻上坐着一个女子。
那个人坐得端庄极了，呼吸也很是平静，看起来像是一直坐在里面一样。
杨远归一脚将屏风踢翻了。
他勉强能看清那个人是林雨瑶，她戴着厚重的面纱，衣衫简单，发髻倒是盘得极好，看着很符合皇后的温婉大方。
杨远归上前走了两步，他听见林雨瑶问：“陛下已有许久没来过了，有什么事么？”
杨远归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不过确实如她所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也许久没有见过林雨瑶，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但他还记得林松月的模样。
那个女人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只是在宴会上惊鸿一瞥，竟然让他那么久都没忘记。
他依稀记得，林雨瑶和林松月长得是有些相似的，所以当时才会封她为皇后，颇有些替代品的意思。
杨远归站住没动了，道：“许久未见皇后，有些想念，不知道皇后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没做什么，无非就是看看书，还有，想一想陛下。”
杨远归笑了起来：“想朕？想朕什么？”
林雨瑶没说话，她从枕边摸出一支发钗，抹黑插在发髻上，坠饰叮叮当当地摇晃着。
她道：“陛下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皇后为何要掩面，是刚从哪里回来吗？”
林雨瑶笑了：“陛下在说笑吗？您一直在门口，臣妾出去与否，您不是心知肚明么？”
顿了顿她又道：“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看不清路，摔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低沉而暧昧，也有些话里有话。
杨远归攥了攥手道：“皇后对朕倒真是关心。”
“自然是关心的，毕竟陛下的安危，关乎着雁国的未来，不是么？”
杨远归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一点也不爽朗阳光，带着些阴险和狠毒，他甩袖离开了。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笑道：“皇后说的是，也请皇后今夜睡得好些。”
林雨瑶没吭声，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黑夜很快从天边吞噬而来，屋里渐渐暗下来。
屋内的女子坐了一会儿，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说：“四先生，没想到这屋子，还是我以前住过的。
连枕边的发簪都没动过。”
405道：“女主很爱惜你的东西，没有乱动，也没有乱收拾。”
林松月笑了笑。
这发簪还是当时生辰，杨山眠送她的那一支，她没有收，后来杨山眠偷偷塞到她的枕头底下，原以为天衣无缝，但林松月还是早早就发现了。
她摸着发簪上栩栩如生的玫瑰雕花，突然想到了那个有着两颗小虎牙的英俊青年，他整个人都带着阳光一般的气息，笑容灿烂而可爱。
林松月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她轻声道：“我要走了，杨山眠。”
她将去往新的世界，开始新的任务，遇到新的，由数据构成的人。
只是这些数据里，没有一个叫“杨山眠”的了。
林松月慢慢站起来，摘掉了面纱，她推开门出去。
外面飘着小雪，在地上落着浅浅的一层，踩过去便化成了水。
林松月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她突然想起国宴之后，自己在树下埋了一坛桂花酒。
她走过去，用手拨开了土层。
她的手冻得僵紫，使不上力，405默默地飘到旁边去，帮她刨着土。
林松月笑道：“你是小狗吗，刨得那么快？”
405不理她，他偏过身子来咬林松月的嘴，将她那张说不出好话的软嫩嘴唇咬得嫣红水润。
林松月笑了，她把酒坛子抬出来，问：“你能喝吗？”
“你先喝吧。”
林松月以为这是不能的意思，有些遗憾，自己拔了塞子喝了一口。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酸甜又可口，确实很好喝。
林松月刚想开口，405已经径直吻了过来，尝了个鲜。
他道：“很不错。”
林松月愣了愣，她嘴里还残留着405舌尖的暖意和湿润，下意识便往下咽了，等回过神来时，慢慢红了脸。
她正想笑，身后却突然来了两个太监，用麻袋一下子套住了头和身体。
林松月的酒坛子没拿住，掉在了地上，碎裂开来，酒液淌了一地，慢慢结成了冰。
她被按倒在地上时，还在和405抱怨：“我的酒，好可惜，才喝了一口。”
两个太监将人抬起来，走到井边，将人扔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之后彻底归于平静。
院子里的桂花树落满了霜雪，碎裂的酒坛在一旁，仿佛在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