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南方小镇，光明力量便越发稀薄起来。
到处都是浓稠昏暗的灰雾，黑暗的气息弥漫，光照无法穿透雾气，前行的步伐只能慢下来。
司临掀开马车帘子站到外面去，过了片刻又回来，皱眉道：“这里的黑暗之力不够纯粹。”
“不够纯粹是何意？”林松月问道。
“这里的黑暗之力不是出自深渊，而是由人为制造的，比如说强行杀戮，诱导堕落等。这些力量若是放在黑暗种族里，也是不被接受的。”
林松月深思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些黑暗之力是有人刻意制造的？”
司临点了点头。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只是单纯地追求黑暗之力，想要堕落黑暗，可按照司临的说法，不纯粹的黑暗是不能被黑暗种族所接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大范围传播黑暗又是为了什么呢？
司临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林松月抬眼望去，他正从干粮袋子里摸出糖罐子来，放到林松月手里：“你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林松月笑了一下，她说：“谢谢。”
塞了糖以后，她一直紧绷着的思绪稍稍放松了些。
司临劝慰道：“你不要太着急，我们先去到南方小镇，总能查出来的。”
“嗯。”
又翻过一座小山丘，骑马走在前面的埃尔维斯看见大雾中出现了一栋小房子。
他快走了两步上去，眼前清晰起来。
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最重要的是，有人烟。
埃尔维斯转回去敲了林松月的窗户：“松月，前面有人类居住。”
里头只听得见林松月“嗯”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多问，便看见司临从马车里出来，站在外面瞭望。
怎么是他？
埃尔维斯脸色有点难看，他盯着司临的后背和银色长发，看得司临也有所察觉，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他这才看见，青年的眼眸并不是精灵族那样的绿色，而是深棕色的，背光时看进去，像是一汪黑色的深潭，望不到底。
然而他的脸上却满是疑惑，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
埃尔维斯突然觉得一巴掌打到了空气里。
他成天把人当情敌，人家似乎并不知道。
司临探查了周边的黑暗气息，又回到马车里道：“这家人都是人类，没有被黑暗污染。”
林松月抬了窗户去看，周边雾气一丝未散，若是长时间在此居住，是很容易被污染的。
司临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我之前和你说过，你们人类大部分都是没有立场的，偏听偏信，很容易被污染，但也有人意志坚定，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
林松月点了点头，她已经渐渐有些明白，黑暗也好，光明也罢，并不是决定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有的人虽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而有的人却恰恰相反。
她撑着膝盖准备出马车，司临已经先两步跳了下去，将手伸出来让她搀扶。
埃尔维斯眼睛都看直了，他立即翻身下马，也向林松月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走在后面的约书亚插了进来，也伸了手。
林松月满脸懵地望着三个男人同步的动作，呆坐着没动了。
这是在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本想避开三个人的手，最后却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司临。
埃尔维斯和约书亚都有些傻眼，眼睁睁地望着司临将林松月扶下马车，牵着她往那户人家去了。
埃尔维斯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跟过去，只留着约书亚低头站在马车边，脸上满是失望。
林松月已经走到了小屋门口，她敲了敲门，过了半晌，门开了一条缝。
她看见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看她们，她道：“先生你好，我是圣女林松月，后面那位是王子殿下，我们奉命前去南方小镇探查黑暗之力蔓延之事，途经此地，想要借宿一晚可以么？”
男人打量了一下门外的女子，她看起来很是年轻，黑发黑眸，穿着圣洁的白色衣裙，五官精致而清冷，像一位降临凡间的神明。
男人松了口气，他将门打开了，道：“圣女殿下，请进屋。”
林松月转头看了眼司临，抬脚进屋。
屋子不大，但布置很温馨，屋里也很暖和。
男人去炉灶上端水，林松月看见一个怀孕的女子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男人见状，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扶着她低声问：“怎么醒了？”
女子道：“听到屋外有声音，便醒了，他们是谁？”
男子将妻子扶到椅子上坐下，向她介绍：“是圣女和王子殿下，去南方小镇处理事情的。”
“圣女殿下！”女子神情有些激动，林松月向她点了点头，歉意道：“抱歉，打扰到你。”
“没关系的，”女子笑道，“你们能来，或许南方小镇还有救。”
埃尔维斯追问道：“那里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吗？”
“是，亡灵越来越多了，到处杀人，许多人都已经逃走了，没有来的及逃的，都已经堕落成了新的亡灵。”
“你们为什么没有离开，而且也没有受到污染？”林松月好奇道。
“我妻子怀孕了，不能长时间行走，只能继续住在这里，没有受到污染，大约是我们运气比较好吧。”男人与妻子相视一笑，看起来并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而伤怀。
他们的屋子虽然不大，但空出几间房来还是足够的，林松月是女子，男人给她单独留了一间，她道了谢，进去后没多久，司临又翻窗进来了。
林松月无奈地教育他：“老翻窗不好的，你要来找我可以敲门。”
“可是敲门，他们就都知道了呀。”
林松月一时间有些无语：“我们见面也不是为了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也不怎么的。”
不然好像他每晚翻窗进来就是为了偷情一样。
司临“哦”了一声，他问：“那个女主人的肚子为什么那么大？”
林松月怔了怔。
他居然连这个都不懂吗？
“她是怀孕了，有了宝宝，人类不像你们上位种族一样，从天地孕育而出，生命漫长，要靠繁衍才能让种族流传下来。”
“那要怎样才能有宝宝呢？”司临有点好奇。
林松月却红了脸，道：“这我不知道，你别问了。”
她躺上床，翻身用被子盖住脑袋。
司临摸了过来，坐在她床边：“我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
“那能怎么办，”林松月声音闷闷的，“难道你想和我住在一起吗？”
司临说想。
林松月愣了愣，还没等说话，房门突然又被敲响了。
为什么每次都要选司临在她房间里的时候敲门！
林松月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司临已经推开了窗跳了出去，她再望出去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林松月说不出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不太甘心，她起身去开门，埃尔维斯这回却没在门口站着，而是直接钻了进来，将门关上了。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让林松月以为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认认真真地问：“怎么了殿下？”
埃尔维斯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反问道：“那个精灵没在你这里？”
林松月噎了噎，难得撒谎道：“我没见过他。”
她的表情很是平静，看起来十分具有说服力，埃尔维斯松了口气：“松月，你最近和他关系太过于好了。”
林松月皱眉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埃尔维斯几乎快要大声喊出来，可是他又没有立场，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还未满二十。”
“我知道。”林松月有些不耐烦了，“殿下，从我们一同出来之后，你已经不止一次提醒我这件事了，我说过，婚配一事不需着急，我现在只想先将塞缪尔安顿好。”
可你和那个精灵也太暧昧了吧！成天凑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已经是伴侣了！
埃尔维斯无声呐喊。
但是看林松月这个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司临之间的感情已经变质了。
那就意味着，自己还来得及！
埃尔维斯鼓足了勇气，道：“松月，我知道婚事不能急，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很喜欢你，待你可自由婚配那日，我便向父王求娶你，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林松月不耐道：“到时候再说吧。”
她伸手绕开埃尔维斯，把门打开了：“殿下还是快走吧，免得被人看见了误会。”
她话音未落，便看见门外站着约书亚，正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们两个。
林松月满脸麻木：“你怎么也来了？”
约书亚唇瓣嗫嚅了几下，他将手里拿着的干粮塞到林松月手里，低声道：“我来给圣女送吃的。”
说完又僵了僵，转头跑了。
埃尔维斯默默嗤笑了一声。
解决的一个圣骑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一转头，却看见林松月向他伸出了手，细白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臂上，埃尔维斯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林松月便用力将他扔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埃尔维斯有点失望，不过想到自己已经先一步告了白，又开心起来，像个开屏的孔雀一般笑着往自己屋里走了。
林松月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她叹了口气，打开了怀里的干粮袋子。
都是些干面包，看着挺没食欲。
她又想起那日晨间司临给她的红色果子。
那颗果子与她想的一样，清甜水润，一点也不酸。
也不知道司临吃的那个好不好吃。
她撕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上床躺着了。
睡到半夜，她有些口渴，勉强睁了眼睛下床去倒水，却看见房间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林松月吓了一跳，忙调起一团光明之力照明，这才看清那个人是谁。
司临脱了白色的衬衫，巨大的黑羽一边正垫在脑袋底下，趴在桌上熟睡，另一边盖着身体保暖。
被隐约的光亮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林松月在面前站着，下意识站了起来。
怀里抱着的果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这回彻底将他吵醒了。
于是两个人便蹲在地上捡水果，林松月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因为你在这个房间里。”
林松月拿着果子的手顿了顿，她转移了话题：“哪来的果子？”
“我之前在外面摘的，它们都被污染了，我拿回来一直在吸收里面的黑暗之力，现在已经可以吃了。”
司临把果子放到桌上，脸上带着笑意，他用了清洁法术，拿了一个放到林松月手里：“很甜的。”
林松月便就着水果解了渴，她道：“你把翅膀收起来，去床上睡吧。”
司临便乖乖地收了，又顺手把地上掉的羽毛捡起来放好。
林松月道：“你睡里面。”
等屋里子重归黑暗时，林松月困意回卷，她隐隐约约听到司临在说话，便强打起精神来。
司临说：“我之前在外面，碰到男主人和女主人在接吻。”
林松月一个激灵清醒了：“你怎么又去看人家夫妻！”
“我不是故意的。”司临解释道，“就是突然撞见，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尴尬。”
那当然尴尬，是谁谁尴尬。
司临接着道：“那个男主人跟我说，碰到喜欢的人，就可以接吻，还要告诉她，让她知道。”
林松月茫然地“啊”了一声，不知道司临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唇上突然落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带着一股暖意和淡淡的香气。
林松月呆了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亲我？”
“我喜欢你啊。”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林松月急切道，她坐起身来，将司临也拉了起来，“这怎么能乱说乱亲呢！”
“我没有乱说，我是知道的。”司临反驳道，“我只是不懂人类的习俗，可是喜欢与否，我比你要清楚得多！”
林松月的手僵了僵，她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临说的对，她确实也不太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觉得到了年纪，随便找个人婚配便是，无非就是家里多了一个人，从此以后与他捆绑在一起罢了。
白日埃尔维斯说想要娶她，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不过是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林松月语无伦次道：“你是恶魔，我是人类。”
“我不在乎的，林松月，你很在意吗？”
林松月想说不，可嘴里却道：“西雅人，会很在意。”
司临两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他清澈的嗓音有些急躁，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也像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被条条框框拘束着，我以为你和我交好，是不会在意传统的观念和他人的看法的！”
“我没有！”林松月下意识回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坐稳圣女这个位置，为了塞缪尔的未来付出了多少！
你以为我想每天都跪在神殿面前对着一个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神像祈祷吗？你以为我不想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生活吗？
我想！但是我不可以，索茜成天对圣女之位虎视眈眈，整个西雅大陆的人都在盯着我和塞缪尔，只要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好，他们便能找出许许多多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们身上！”
她拽着司临的衣领低语道：“这才是人类啊，司临，欲望、野心、权利，这些东西才是缠着我们的枷锁，推卸责任，互相伤害，这就是你喜欢的人类。”
黑暗之中，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林松月撤开了手，却又突然被司临按住了脑袋，将她的脸按进了自己怀里，带着她躺下了。